虞洽卿路朝北直通蘇州河,愛多亞路幾乎橫跨了整個法租界,直達外灘。
交通十分的發達。
泰禾的正門開在愛多亞路上,正對着法租界。
它是一棟十二層高的建築,外立面由花崗岩一體造就。穩健、莊嚴而厚重。
裙樓占地3000多平米,門前還有一方碩大的廣場。
緊鄰東面的就是跑馬場。
每逢有重大的賽馬賽事舉行,廣場上就停滿了各式各樣的汽車,衣着光鮮的達官貴人、士紳商賈和珠光寶氣的太太小姐充斥着廣場,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五層裙樓的一層是出租的各種品牌商店,鍾表、珠寶、時裝、咖啡廳應有盡有。還有各式從事貿易的洋行、商店,另外還有幾家銀行式的金融公司。
二層到五層裏,二樓就是凱樂門的餐飲部分,三樓是一個賭場,四樓是一個巨大的舞廳。要說規模,比大世界的新舞台要大了去了。而且音響樂隊超贊,燈光時髦燦爛。
五層是管理人員的辦公場所和各種職能機構的所在。姜頤武的辦公室就在這一層靠北頂頭的地方。可以俯瞰着虞洽卿路。
六層以上用于商住出租,一律的大開四間平層,配有齊全的廚房與衛浴設備,既可以居住,也可以用來開辦公司作坊。
這裏是姜頤武也是東方研究所的物業,在姜頤武看來,它是黨産,可外人看來這裏當然是姜老闆的私産。公共租界工部局登記的也是在姜頤武的名下。
當然他的國際問題研究所也在這裏辦公,雖然是臨時安排在這裏的。就在五層的東北角,緊鄰着跑馬場。有着獨立的上下出行的電梯和樓梯。
皮克與人約的是一樓東南角的“凱樂咖啡”。
姜頤武做生意是有一套的,一樓的租戶,不管你經營什麽行當,一律冠以“凱樂”之名,甯願在租金上讓你一成。
凱樂咖啡是一對意大利老夫婦開的。男的參加過一戰,據說家族在本土很是著名,因此被稱作“弗朗哥”。女的是科西嘉島上一個農場主的女兒,煮的咖啡遠近聞名,引得許多人慕名前來,據說年輕時也是個島花,引無數青年才俊競折腰。
皮克跟這裏很熟,因爲作爲在《東方晨報》的特邀專欄作家,時不時在交稿和領稿費的時候在這裏坐坐,有時是邀了季若曦同來,品下女主人莉迪亞親手烹制的咖啡,也是一種消遣身在異國的思鄉之情的不錯選擇。因爲上推三代,皮克的先人就是在羅馬受洗,後來披上紅袍,繼承了天主教的衣缽的。據說他有一代的祖母還是意大利人。因此,皮克身上有那麽幾分之幾的意大利血統。
皮克趕到的時候,這裏人并不多,隻有零星幾個喝下午茶的。
凱樂門跟愛麗絲不同,是一個華洋雜處的所在,而愛麗絲隻接受,或者絕大多數時候都隻接受洋人消費,而且是會員制的。
這裏就有所不同,不管三教九流,有錢就可以進來消費一通,什麽工部局董事,各種洋行的大班、職員,軍警特人員,甚至大學教員,戲子名伶,明星導演,你要是來得多了,總能夠遇到那麽一回兩回的。
皮克隻是一瞥,就認定了自己要找的人。
靠窗的角落裏,一方咖啡桌上,擺着一個立起來的皮質公文包,旁邊放着駱駝香煙,再旁邊是一個銀色的打火機,也是豎立着的。
一個西裝禮帽男坐在那裏,正在品嘗着咖啡。
他幹瘦,坐高卻超過常人,很有點鶴立雞群的樣子。
皮克朝櫃台裏面的弗朗哥與莉迪亞舉舉手,算是打過招呼,就直奔目标而去。
當他在對面坐下,坐高超常的男人脫下禮帽,擡起頭。
皮克心裏“咯噔”了一下,厄本!
皮克并沒有見過眼前的男人,但特勤局的秘密檔案裏有厄本這個人,照片上也極爲相像,以多年的間諜經驗判斷,此人厄本無疑。
他記得資料上說厄本是德國人,海德堡大學醫學院博士,目前持澳大利亞護照,但并沒有取消德國國籍。幾年前因爲非法堕胎被德國當局通緝,後來經澳大利亞逃到了上海,在英國領事館弄到了本袋鼠國的護照,在虹口松江路上開了間診所。還在廣慈醫院兼職。
自從出了錫兵事件以後,皮克取消了東方行動以錫兵爲信物和接頭物的規定,改用上面的更爲複雜的方式。由此還遭到同行們的诟病,說世界的潮流都是删繁就簡,而東方行動的暗号卻是删減就繁,簡直是倒行逆施。
厄本也是季鳳麟家的私人醫生,在季若曦的嘴裏,也聽到不少厄本的轶事。今天竟然與自己接頭的是他,這讓久經諜海的皮克也有些吃驚。
吃驚歸吃驚,了解歸了解,但間諜的程序還是要走的。
已經坐下的皮克欠身問道:“我可以坐下嗎?”
“你不是已經坐下了嗎?”厄本的語氣是真的帶着介意,他心裏想的是“該死的傲慢的美國佬。”
“抱歉打擾。”皮克起身,就要離去。
“先生稍候,你帶着‘贊美詩’嗎?
“有,你知道哪裏有唱詩班嗎?”皮克轉身答道。
厄本起身,伸出手來。
皮克伸手與他握了握,重又坐下,把禮帽摘下來放在桌上。手撚着禮帽的沿。
厄本坐下,打量了下周圍,“東方先生。”
東方行動的所有成員對外一律稱作“東方先生”,這共有的身份,讓他們省卻了不少的麻煩。
“年先生這回讓我來是要貴部幫忙。”
皮克并不知道年先生是誰,但這套嗑唠下來,知道對方是自己人無疑。
“都是自己的事情,不提幫忙,但說無妨。”皮克的語氣裏确實有點傲慢,仿佛天上飄來五個字:啥都不是事。
厄本沉吟了一下,大概是想克服美國佬的傲慢。
“年先生需要貴部找一個人。”
“找人?什麽人?”
“對,找人。段亞明。”
皮克一聽之下,眼睛瞪得渾圓。
這下完了。
“此人乃年先生方面最爲器重的人。不久前進入貴部的泛亞特種技術合作所,是委托給你們代爲培養,作爲将來打入敵人内部高層的間諜人選送進來的。不過,近些日子他失聯了,生死未蔔,下落不明。”厄本一闆一眼地講述着。
“哦,你有他進一步的資料嗎?”皮克瞬間就從一團亂麻中掙紮了出來,鎮靜而公事公辦地道。
厄本沒有說話,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個文件袋,推給皮克。
皮克用手指挑開文件袋,從裏面摸出幾張紙來,快速地浏覽着。
資料上的段亞明也沒有什麽特别的,除了苦大仇深,實際上乏善可陳。可以說對于間諜來說,純粹是個生瓜蛋子。任誰都可以替代他進泛亞特種技術合作所深造。倒是他與日本女子青梅竹馬的關系得天獨厚,極易借這這個噱頭把事情做大了。假以時日,打入日人軍政高層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個年先生看重的也應該是這一點,可見還是有點宏圖大略的。
“因爲事關整體戰略布局,年先生特意囑咐這人一定要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厄本收了材料裝回公文包裏,依舊是一闆一眼地說道。
有他這句話,皮克的心就放下了一半,人不就是生死各占一半嘛。值此戰争之時,人的死又有了很多花樣。一閃念間,皮克倒很想見一見這位年先生。
“貴部隻要辦好這件事,到時候年先生會親自拜望道謝。”厄本好像猜到了皮克的心思,眼睛盯着皮克,無比莊重地道。話語間對年先生充滿了敬畏,甚至恐怖。
皮克接連嘿嘿地笑着,兩手直搖。
他心裏想的是,活人肯定是見不着了,不知道彼得森将死了的段亞明是如何處理的。前些日子,在案發現場,自己還很得意自己的果斷善後。現在才知道有些後是善不得的啊。
牧天啊,你這不是坑兄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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