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面對驚恐和詫異地看着自己的大谷秀實,小澤還是打下了他舉起的巴掌,而且似乎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
大谷秀實踉跄着朝下栽倒。
旁邊的歐陽慧一把将他抱住。
“從那個支那女人身上站起來!”
小澤惡狠狠地嚎叫着。
大谷秀實渾身顫抖,湧出淚水的眼睛裏依舊透着驚恐。
他努力地站起來,擺開抓住自己胳膊的歐陽慧的手。
“啪啪!”
連着兩個耳光左右開弓。
大谷秀實左右搖晃着,委頓倒地。
“秀實!”
歐陽慧驚叫一聲,撲向大谷秀實。
“你憑什麽打人?!”歐陽慧聲嘶力竭地指責着。
“他是我外甥,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子民,怎麽能與你們支那人爲伍?奇恥大辱!”
“你們可以燒毀我們的家園,強占我們的土地,因爲你們是強盜。但你們不能侮辱我們!士可殺不可辱!”
學生們齊聲大喊:“士可殺不可辱!”“兇手!”“兇手!”
簡單的詞語卻如驚濤駭浪,瞬間席卷了整個院子。
樓上會議室裏的人個個面色難看。
“男爵閣下,您親眼目睹了日本軍人在法國總會裏肆意妄爲,毆打平民的暴行。您總該做些什麽吧。這個時候需要您偉大的法蘭西精神,做點什麽,以租界律法的名義。否則我們在這裏做生意,會很沒有安全感的。”
季鳳麟正色地道。
其他董事們高聲地附和着。
“這裏是法租界,不是日占區!”
“不能讓他們到處撒野!”
“我們要講法的精神,法蘭西萬歲!”
兩個日籍董事默然。
雷諾瓦脖子一甯,對着門口高聲喊道:“憲兵!”接着又拍響了桌上的傳令鈴。
四個憲兵聞聲開門進來。
“總裁閣下。”
“去,把那個打人的日本軍人抓起來,押送巡捕房候審!”
雷諾瓦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窗外,仿佛自己是拿破侖一般。
“且慢!雷諾瓦,你不能這麽做!”加藤正雄眼看局勢惡化,回去絕對無法交差,自知理虧,但還是強打精神企圖阻止事情進一步惡化。
憲兵們期待地望着雷諾瓦。
“立即執行!”
此時的小澤已經被學生團團圍住,一臉的狼狽。
學生們劇烈地揮舞着彩旗,嘶吼着口号,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一樣。
警哨急速響起。
憲兵沖進來,将小澤架起來就走。
學生們“嗷”長嘯一陣,高呼着:“嚴懲打人兇手!”望着小澤被憲兵帶進樓去。
學生們的又喊起了此前的口号,原地坐下。
整齊劃一地改靜坐了。
“我抗議!”還在憲兵手裏的小澤一進會議室就叫嚣地喊道。
“你現在沒有這個權利!”
“雷諾瓦,我現在要跟你決鬥!”
“代表你們的天皇陛下嗎?”
“哼,大日本皇軍遲早要踏平這裏!”
“很浪漫嘛,我喜歡。不過目前這裏還是我的地盤。憲兵,叫你們押解去巡捕房,怎麽弄這裏了?你們覺得一隻臭蟲很好玩嗎?”
憲兵們一個立正,架起小澤轉身。
“站住!”加藤對着憲兵喊了一嗓子,走到雷諾瓦面前一個鞠躬,“雷諾瓦總裁閣下,我代表日本國駐上海領事館向您提出口頭照會,立刻釋放小澤寅太郎參謀長!”
“照會,又是照會。”雷諾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腳放在桌上,兩手在眼前交叉搓着,突然一拍桌子,“你照個逑啊。”
加藤正雄絕對沒想到雷諾瓦會如此粗鄙,他畢竟是法蘭西國王授有爵位的,男爵。
“對了,你這都照了好幾回了,此前你照的什麽來着?”
加藤肚子裏的氣啊,直往上翻滾,但他覺得自己不能像眼前這個法國佬那樣混蛋。
“引渡毆打日本國平民的兇手,取締煽動反日情緒的報館。”
“哦,這樣。我請示過我們的總領事弗朗索瓦伯爵,他的答複是,不用搭理它。”
“不用搭理?”加藤一定是氣暈了,竟然不解地重複了一下。
“他說的是中文,換成法語,就是你們的照會就是無禮取鬧,沒有理會的必要。所以,你剛才口頭的照會也一樣。”
加藤氣急敗壞,強忍着暴怒。
桌上的電話響了。
雷諾瓦朝加藤聳肩攤手,接聽電話。
“嗨,伯爵閣下,我是雷諾瓦……”
他擡眼掃視了一下依舊在暴怒中的加藤,又看了看被憲兵架着的小澤,聽着電話。
所有人都已經收聲,連小聲的嘀咕也沒有。
屋裏很靜。
片刻,雷諾瓦挂上電話,雙手支在桌上,盯着加藤道:“是我們的總領事弗朗索瓦伯爵。引渡沒門,取締報館沒有法律依據。逮捕野村。”指了一下小澤,“他,可以釋放。今天的會談很有成效。到此結束。”
……………………
白塘裏四十八弄六号的“小房子”是一個兩上兩下的所在,再加上亭子間,這在上海也算是富裕戶的居所了。稱作“小房子”是因爲那時上海大戶人家的公子少爺或者老爺本身,流行在外租房養小,所以,不管你租多大的房子,一律叫“小”。完全與面積和開間無關。
章嘉勇幾年前在新舞台看上了剛出道的莉莉,就威逼利誘,在這棟兩上兩下的小房子裏安了家。原先章嘉勇可不是這麽想的,隻打算開個房魚魚水水地折騰些日子就打發了。誰知莉莉雖然來自吳縣鄉下,但腦瓜子靈得很。非要小房子,而且底線是兩上兩下,才肯把身子給他。
章嘉勇被她逗得火起,蝌蚪上腦,就拿了所有的積蓄定了這房。華人巡捕在捕房裏薪水最低,一月隻有50塊。這個房子一月的租金就要十二塊。大房子那頭還有三個兒女,一個老婆,父母雙親要養活,所以整點灰色進項也是很自然的。再加上莉莉這邊有個能說會道、有限度揮霍的母親,她時常用自己的需求來激勵章嘉勇,這位章巡捕就在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無法回頭了。
所以,腐敗有很多時候和女人的欲望是有着密切關系的。
捕房無警可出,章嘉勇樂得早早回來,先去市場買了各樣的海鮮,讓莉莉用吳縣老家的烹調方法煮了。他讓莉莉帶孩子去老鄉姐妹家耍去了,畢竟,大老爺們談點嚴肅的正事,有個老娘們在眼前晃悠,難免尴尬。
何況來人之一是個日本人,久井英一。
想到久井英一,章嘉勇難免有點犯嘀咕,跟日本人一起合謀殺自己的同胞,會不會遭報應。
有時候,人的良心是很奇怪的,當你下定決心抛棄它的時候,它就會不小心跑出來敲打敲打你。
望着滿桌子的飯菜,看着窗外已經籠罩起了暮色,章嘉勇輕輕地歎了口氣。
反正是死。日本人要誰死,能活成嗎?自己又沒有親手殺他,是他自己作的。從中拿點好處,那不香嗎?
何況,莉莉得着這些銀兩,那人疼起來可是真要命哎。
就這樣,章嘉勇很輕易地就說服了自己的良心,仰靠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
“咚咚,咚咚。”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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