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公寓是一個六層的建築,這在上海實在算不了什麽,但對牧天和胡提來說,單是花崗岩外牆的氣派已經是驚心動魄了。
他們唏噓感歎了一番,記起自己是來住宿的,抻抻衣服提着氣,走進大堂。
說不上驚豔,但厚重的奢華卻也攝人心魄。
泛着亮光的大理石地面和牆體,大如華蓋的水晶吊燈,幽暗而立體的燈光,還有若有若無的音樂……
兩人正愣神間,前台經理,一個洋人上前,用生硬的漢語躬身問道:“兩位先生,有什麽可以幫到你們的?”
兩人一怔,随即胡提也躬身道:“哦,我們要住這裏。”
洋經理立刻笑顔如花地把他們請到接待桌前,“請坐。謝謝你們喜歡我們的酒店,請問你們怎麽住?”
牧天想,這個洋人有點意思,咱都沒來過,他怎麽知道我們喜歡他的酒店?怎麽住還問,睡覺吃飯,再簡單不過了。
洋經理看出他們的疑惑,就解釋道:“兩位先生,我們這是公寓式酒店,就像住在家裏一樣。”
“家裏?”
“對家裏。每一間都配有簡單的廚房,可以自己煮東西吃。當然我們也有餐廳,就在三樓。你看你們需要怎麽住?”
真煩,又問這麽愚蠢的問題。
“我們就倆人,你看該怎麽住?”牧天反問道。
“啊,先生,我看這樣好了,一個普通間就可以了,有一間兩張床的卧室,一個起居室,還有廚房。很适合兩位年輕的紳士。”
“紳士?我們的身世怎麽啦,和住有關系嗎?”胡提愣愣地問。
洋經理沒有聽明白,也愣愣地看着胡提又看着牧天,攤手聳肩。
“紳士都沒聽說過?就是彭縣的那些個土豪,場面上都這樣稱呼。”牧天湊到胡提耳邊低聲解釋道。
胡提沖牧天翻了下眼睛。
“就來一間這個。”牧天果斷地道。
“那太好了,您的決定很英明。”洋經理笑容燦爛地說,“你們是月租還是日租,當然,月租的話,要便宜些,租的時間越長越劃算。”
“日租怎樣,月租又怎樣?”
“這種公寓一般都是月租,很少日租的。日租是一塊半一天。”
“什麽?”胡提一聽租金,先毛了。聲音又高又長。
牧天瞪了胡提一眼,大概是嫌他大驚小怪。
洋經理也聽出胡提是覺着租金貴,“我們公寓,是全上海曆史最悠久的酒店。很多名人都在這裏下榻過。有作家、金融家、實業家,還有将軍們。他們來上海的時候,一般都首選這裏。對了,你們的臨時大總統也在這裏住過。真的。”他言辭懇切如數家珍地說了一大串。
“嗨,洋鬼子,你看我倆是他們裏的哪種?”
胡提愣愣地看着牧天:哪有當面叫人“洋鬼子的”?!
果然,洋經理的臉色失去了剛才的笑容,“我是英國人,洋人,”他正色道,“不叫鬼子。日本人才叫鬼子。”
牧天攤開兩手,聳肩。
哇,這學色得倒快。
“我們是季小姐介紹來的,她說有折扣的。”牧天覺得胡提的的言語有點唐突,就拿出季若曦的名片遞給洋經理。
洋經理接過名片瞄了一眼,立刻又換上了笑臉。
“OK,季小姐,很好。你應該早告訴我的。日租一塊二,月租的折扣就要大一些,兩百四十塊。”
兩百四?這在彭縣可以租到半年的小四合院了!
“不給面子,不給季小姐面子。我們租一年,再少點。”牧道。
一聽年租,洋經理眼睛又爆出光來,但聽說還要少一些,就拿着名片端詳起來。
“你們中國人重面子,但我們公司有規定。”洋經理的語氣了含了很重的無奈。
“面子重要,還是規定重要?”
“先生,是這樣的,我個人非常尊重你們對面子的排序,但作爲這裏的經理,公司的規定更重要。我需要跟季小姐通個電話。”
“那你快點,我等着進去睡覺呢。一整夜火車咣當咣當的煩死了。快快。”胡提不耐煩地連續地擺着手。
洋經理撥通了季若曦的電話,簡單而恭敬地說了事情的原委,接着連連點頭,然後把電話遞給了牧天。
“季小姐請你聽。”
牧天白了洋經理,接過電話。
要說進來上海一連串的事物讓牧天驚訝,但電話他還是熟悉的。因爲牧尚雲開縫紉社,打交道的多是達官貴人,還有就是豪宅大院裏的小姐太太,少不了收件送貨,有個電話方便許多。
牧尚雲是彭縣最早裝電話的那批人之一
電話裏季若曦告訴牧天:簽個年租的合同,然後費用月結。而且由她作保,月租降到了一百八十塊。更重要的是,如果不年租,法租界的居住證就沒法辦理。
牧天聽了覺得這個條件可以接受,心裏覺得兩個大小夥子,一個月還賺不到房租錢?就捂住聽筒将季若曦的意思,加上自己的理解湊近胡提的耳朵,悄聲說了一遍。
“你說了算。”胡提翻眼沉吟了一下道。
牧天向季若曦道了謝,把電話還給了洋經理。
洋經理再次确認了季若曦的意思,就挂了電話,從抽屜裏拿出合同來遞給牧天。
“叮。”
電梯聲響。
一個三十來歲,高挑,西服革履,油頭粉面的男人,手裏拿着一根沒有點燃的雪茄走出電梯。
後面跟着一個身着長衫的大約五十歲的男人,他的手裏拎着兩個皮箱,一大一小。
洋經理看向電梯口,立馬站起來,“您先看看合同。”就奔電梯走去,“夏先生,您這是要離開了嗎?住的還滿意嗎?”又道,“耿管家好。”
夏先生名叫夏秋衍,字了寒。是京滬小有名氣的作家。拎箱子的耿管家,叫耿一飚,是上海百貨大佬喬世寬府上的管家。
“令人想念。”夏秋衍晃着手裏的雪茄悠然道。
“夏先生說什麽?”洋經理顯然沒明白夏秋衍說什麽,有點不那麽禮貌地追問。
“酒店很好,将來我會想念這裏的。”
洋經理臉上又泛起光來:“您喜歡就好。謝謝。”又對耿一飚道,“請跟我來辦理一下退房手續。還是支票嗎?”
牧天和胡提湊在一起看完了合同,見洋經理回來,就把合同丢在桌上,雙手抱在了胸前,挺直了身闆,乜斜着洋經理,“就它了。”
洋經理依舊笑容可掬,“好,好。您稍等,我先給這位先生辦理退房手續。”
牧天撤了下身,同樣地乜斜着耿一飚。
耿一飚是上海人,何況又在豪門喬府當管家,天生地高人一等,怎受得了别人的輕蔑。他從腳到上地審視着牧天,斜楞着眼。
“江北佬!嘁。”
耿一飚心裏充滿了不屑。
他老家是蘇州府的。一般來說,蘇州的男性身高比女性的要差那麽一點點。即便是耿一飚接近一米七,但面對一米八多的牧天,那還是要仰望的。
牧天望着耿一飚,撇嘴一笑。
耿一飚定睛時,臉上的肌肉立刻僵住,接着渾身打了個寒戰,手裏的皮箱雙雙落地。右手靠在胸前,食指哆嗦地指着牧天,口唇顫抖。
“小,小……”
見他這樣,牧天瞪大了眼珠,立起脖頸子。
“這是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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