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皇宮。
剛剛進入三伏天,皇宮也和外間尋常人家一樣,承受着一年中最煎熬的時光。天熱得要命,正午的太陽底下,連鳥兒都失了蹤迹,庭院裏偶爾有飛蟲覓食,怕陽光灼傷翅膀,也隻敢貼着陰涼處出沒。灰藍色的天空,挂着幾絲無精打采的雲彩,四周沒有一點風,原本蔥蔥郁郁的樹木都垂下了樹梢,忍耐着正午時段的驕陽趕快落下。
氣勢恢宏的皇宮,一座座深紅色的殿宇高低錯落,鱗次栉比,遠遠望去引人敬畏。高牆之上,金磚碧瓦造型精緻的角樓,在午後的高溫炙烤之下,失卻了原有的光鮮,呈現出一種朦朦胧胧的古舊質感,檐角的風鈴偶爾響起,遠遠地傳進神秘又安靜的宮阙。。
“良辰姑娘,用午膳了。”幽靜古樸的院落裏,一個十五六歲面目清秀的宮女端着食盤走進内廳。
廳裏的躺椅上并沒有人,宮女愣了愣,四下裏張望着擡高聲調:“姑娘?良辰姑娘”
喊了幾聲,無人作答,宮女的臉色驟然變了。她放下食盤,三步并作兩步,沖向主子歇息的寝房。“姑娘你在哪兒姑娘”
“我在這兒!寶黛!”後院供如廁用的青石窄道,一個體态臃腫裝扮素淨的女人正擦拭着額頭上的汗珠,一臉歉意地走出來。
“姑娘!”宮女一顆懸在喉嚨眼的心終于跳回原位。她小碎步跑前,攙扶着身懷六甲的主子,低聲埋怨道:“吓死寶黛了,我還以爲姑娘偷偷跑了呢!”
“嗬嗬。。。我這副模樣了,誰敢收留我啊。。。”整不好,要了個大的,還贈送個小的。。
“寶黛要你,姑娘,寶黛願意一直侍奉姑娘和小主人。”寶黛這宮女真心是個好丫頭,和先前袁胧月送進宮中的婢女,簡直就是天壤之别。一個是黑心老妖,一個卻是紅心赤誠。最想去相信的人,最後卻差點害得她失去腹中骨肉,而起初抗拒憎恨現在卻變成第三類感情的人,冥冥中護了她的周全。。
世間的事情變幻莫測、錯綜複雜,很難預料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事情。
做人,還是要簡單一點好。
“寶黛。。。。嗯。。。。我累了!”梅良辰耍賴靠在寶黛軟綿綿的身上,一步一挪,就是不肯好好走路。。
寶黛由她鬧着,笑吟吟地說道:“姑娘就留在皇宮裏吧,有皇上疼愛,将來生了小主人,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是嗎?
一個懷着敵國将軍骨血的女人,一個背負着驚天秘密的女人,她的境況,會變得越來越好嗎?
她淡淡地笑了,笑容裏透着一抹苦澀,随着宮女的腳步,踏上漢白玉階。
半年了。
被展青脅迫到汴京皇宮裏住下,已經六個多月了。江宋皇帝龍雲澤待她不薄,不僅給了她錦衣玉食的生活,連帶着對她腹中的骨肉也照顧有加。不論是精緻的膳食還是醫術高明的太醫,包括這冬暖夏涼的清音閣,都讓她在泱泱大國的權力中心享受到了至高無上的隆寵。
寶黛一直希望她忘了孩子的父親,安心做英明神武的皇上身邊的女人。雖然她這輩子因爲腹中骨肉不可能登上後宮之首,可是皇上喜歡,那她也可偏安一隅,做一世的逍遙閑人,自在到老。
這不僅僅是善良的寶黛樂于見到的結果,還是皇上龍雲澤在立夏之日的遊園會上親口對她許下的承諾。
龍雲澤說:有生之年,有伊人相伴,足矣。
一句足矣,把她一下子從清音閣這處世外桃源拉上了世人矚目的金頂。遊園會,她被後宮妃嫔的眼刀活活刺穿了九九八十一個大洞,最後佯裝不适才狼狽逃回清音閣。
聽寶黛講,霍大将軍的夫人袁胧月由于憂心邊關夫君的傷勢,竟在遊園會上腹痛早産。當時情況緊急,皇上準她在皇宮生産,聽說,陣痛持續整整一晝夜後,霍夫人得一千金。
寶黛盛了滿滿一碗酸梅湯,交予梅良辰的手上,說道:“天太熱了,姑娘先喝點酸梅汁去去暑氣。”
酸梅汁又酸又甜又涼,她一氣喝了大半碗,才滿足地歎道:“喬師傅的手藝越來越對我的胃口了。”據說,禦膳房的喬師傅是月前才入皇宮伺候的,他做的菜,無論葷素,無論湯煲粥品,手藝均好得沒話講。寶黛說他老實得很,不論哪宮妃嫔傳他做膳食,無論夜半還是清晨,他都會在膳房值守,随傳随做。
“今日吃什麽?”腹中的搗蛋鬼到了月份,越來越鬧騰了。她除了正餐,每日還要在睡前加一餐才能睡得安穩。
寶黛打開食盒,一股撲鼻的香氣迎面而來。
“好香!”她吸了吸鼻子,趴過去看究竟。
寶黛抽出精緻的菜品,一樣樣碼放在金絲楠木桌案上,笑吟吟地說道:“喬師傅聽說姑娘在草原上呆過,今兒給你換了換口味。”寶黛從盛飯的竹筐裏拿出個小爐子一般的物什,又拿了些炭火擱在爐子下面,點着了,端上桌。“喏,這是喬師傅特意準備的小火鍋,姑娘瞧瞧,比皇宮裏那些黑煙騰騰的大涮鍋精緻多了吧!”
“這是鮮蘑,這是鮮羊肉片、粉絲、豆腐絲和青菜。喬師傅講了,這些菜要趁熱吃,還有涮菜的湯料,也要用他特制的才行。”寶黛看到梅良辰因爲這些家鄉菜淚光瑩瑩、呆若木雞的模樣,不禁欣慰地歎道:“看來,還是喬師傅知道姑娘喜歡吃什麽啊!”她起先還嫌熱,不肯要這東西呢!虧得多了個心眼,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