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少給我露點風,後面怎麽辦?”
“八爺,别急,你睡醒了,會有人來找你。”看守攤攤手,道:“實話實說,别的事情我不知道。”
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了,衛八隻能按照看守的話去做。不過他隐隐意識到,既然看守要他養足精神,那必然是有需要他做的事,所以衛八在根本睡不着的情況下,還是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衛八一直熬到很晚才算睡了過去,但還是睡的不踏實,醒了好幾次。睡覺之間,讓他又迷失了具體的時間,等到真正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他輕輕試了試,雙腳能從鋸斷的鐐铐裏掙脫出來。他又擡眼朝四面望了望,死牢的牆很厚實,即便自己掙脫了鐐铐,估計也出不去。
“讓我養足精神,究竟做什麽?”衛八心裏不由自主的忐忑,如同一個賭徒押上所有身家之後等待開牌的那一刻。
他又獨自來回想了一兩個時辰,牢門外有開鎖的聲音,一個人提着籃子走了進來。這個突然出現的人讓衛八遲疑了一下,因爲平時牢門是不開的。
衛八不認識這個進來的人,對方大概四十歲左右。不過衛八雖然認不出他,卻覺得這不是個普通人,盡管對方也穿着看守的衣服,可他絕對不是一個看守。
這個人看似也是來送飯的,他放下手裏的籃子,就在衛八對面坐下來。籃子裏沒有飯也沒有酒,隻有很多熟牛肉。他把籃子推到衛八面前,說:“一邊吃一邊說。”
“你是誰?”
“不要問這些,該知道的時候,你會知道。”這個人語氣平緩,但是聲音裏有一種急迫:“長話短說,時間不多,八爺,我們不能用正常的辦法把你弄出去,就隻能用這個法子了。你要知道,付家那邊咬的很緊。”
“什麽法子?”
“你這個案子已經成鐵案了,翻不了,先不說你那些兄弟能不能活,至少你是死定的,所以,你不能從牢門走出去。”這個人接着道:“隻有一個辦法,越獄。”
衛八瞬間就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并不知道是誰在幕後主使搭救他,但有些情況是明擺着的,縣府的人肯定收了這邊的錢,而且收的不會少,否則買不通他們。不過即便收了錢,他們也沒膽子直接把衛八給放掉,那樣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會讓付家一口咬到底。
所以,僅剩下的法子就是衛八自己逃出去,犯人越獄,這還好說一點,把看守們處罰一下,縣府那邊不會擔太多的幹系。
“怎麽逃?”
“你隻有三天時間,最多三天,因爲還要留給兄弟們一些時間給你善後。”這人指了指牆角,道:“第二排和第三排地磚可以拿掉,打洞出去,一直朝左打,大概三十丈之後,有一條地道,隻要打到地道那邊,你就能一口氣走到大牢的東牆邊,然後再打洞,從下面打到牆外。”
這個人說話條理清晰,逃脫的計劃顯然是早就預謀好的。
“如果你出去了,不要亂走動,從大牢東牆一直走,過兩條街,會有人在那邊接你。”這人從身上幾個口袋裏摸出了一些零件:“隻有一把三葉鏟,八爺,我們隻能等三五天,如果你出不去,就永遠出不去了。”
衛八一把拿過這些零件,吃了這麽多年土飯,他對鏟子的熟悉程度就如同自己的手掌。他比劃了一下,家夥很順手。
“你盡快,等見到接你的人時,他會告訴你這些事。”這人掏出一塊懷表:“八爺,卡着時間,我們能做的就這些,其餘的,全要靠你自己。”
這人沒有久留,說完就走。衛八心裏踏實了不少,至少在這三天時間裏,沒人打擾他,可以放心的做活。根據對方說的逃脫計劃,衛八覺得有很大把握。
他随即就動手了,籃子裏的熟牛肉還有很多,吃上兩三天沒有問題。這是唯一可以活命的機會,衛八全力以赴。方城大牢其實外緊内松,再加上有人暗中協助,衛八的行動很順利,他眼睛都不眨的幹了下去,對方給的路線完全正确,衛八挖到了那條隐秘的地道,一口氣走到大牢的東牆地下,然後又動手繼續挖,他算的很精準,不過還是有意多挖出去了一二十丈。
正在壯年的衛八沒有用完三天時間,就已經越出了牢籠,他又在這裏窩了一個多時辰,看着懷表,才挖穿地面,露出腦袋。一片冷峻的風吹的衛八打了個哆嗦,但他的心在狂跳,從必死的困境裏逃了出來,他又可以活下去了。
隻要能活着,什麽都有可能。
他已經對那個看守的話深信不疑,馬上按對方所說的,穿過兩條街,在第三條街的拐角,衛八看到了一輛靜靜停着的馬車。車夫就坐在車旁,他的眼神很好,盡管已經是晚上,卻還是看到了衛八。車夫對着衛八招招手,示意他過來,衛八什麽都不說,飛快的跑到跟前。
“上車。”車夫跳上車子,手裏的鞭子一揮,馬車就緩緩前行。
衛八一頭紮到車子裏,毫無疑問,這是一輛有錢人家的車子,而且還不是普通的有錢人,車子内淨雅寬敞,還沒進去,就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當衛八一頭闖進來的時候,才猛然發現,車子裏坐着一個人。
那一瞬間,衛八的眼神凝固了。
這是一個雍容的女人,雖然很年輕,但一身打扮卻顯得富貴不凡。她靜靜的坐在那裏,看着衛八。她有一張白皙的臉龐,這張臉龐,衛八曾經很熟悉。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救自己的人,會是雲蘿。
衛八有點手足無措了,站在車廂裏,車廂不夠高,他必須低着頭。此刻的衛八像是一個落魄的閑漢,衣衫褴褛,頭發雜亂。他就站在雲蘿的對面,兩個人好像是鮮明的對比。衛八心中的自傲和自信,仿佛被現實捏的粉碎,他就那麽站着,一句話也說不出。
“八爺,先坐下。”雲蘿的眼神裏也飄過了一些異樣的目光,有的話,她說不出。面對這樣一個曾經愛過她,又丢下她的男人,她怨,也疼。
衛八呆了呆,還是慢慢的坐到了雲蘿的對面。他想不到,前後隻有一年多的時間裏,雲蘿變了,變的他幾乎認不出來。
“是你在外面救我。”衛八低頭想了很久,他不敢也不願正視對方的目光,但他還是擡起頭,朝車外看了一眼。
“我何德何能,能救八爺。”雲蘿也歎了口氣,語氣中有些幽怨:“我隻是代人出面。”
“代誰?”
“你不認得,他姓徐。”雲蘿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也和衛八一樣,變的不敢正視對方。
看到這些,衛八心裏頓時雪亮。一個風塵中的女子,她能有什麽辦法?
衛八一瞬間又有些暴怒了,這算個什麽事?自己以前的女人轉投他人懷抱,之後又出面救了自己。他是能活下來,但這條命是拿什麽換的?
“停車!”衛八低低的喝了一聲,外面的車夫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車子立即一頓。
“繼續走,不要停。”雲蘿朝外面喊了一句,當她再轉過頭的時候,眼睛已經開始冒淚了。
“八爺。”雲蘿之前的鎮定完全消失,她有些激動,慢慢的從身上掏出一隻錢袋,是衛八丢下她時給她的那隻錢袋:“你不要我,我不怪你,我這樣的女人,不值得你稀罕,但你的好,我記得……”
衛八重重的靠在椅背上,默默閉上了眼睛。他不想再說什麽,因爲在心底最深處,他已經像某些東西屈服,徹底屈服了。
聲震一時的衛家,消失在了李陵,什麽痕迹都沒有留下。衛八也消失了,可能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大張旗鼓的出現在李陵過。
爲了自己的夢,衛八遊走在各地,他做過很多事,有過很多身份。他更加明白了自己活下去的方式,所有的經曆都告訴他,如果要完全按自己的心意去做成一件事,就要舍棄很多東西。
包括自己的良心。
他依然給人留下一種脾氣暴躁的印象,但他更隐忍了。爲了達到目的,他可以做任何一件自己根本不願意做出的事。
他冷血,他殘酷,他暴戾。在很多人的心目中,衛八是個沒有感情的人,像魔鬼一樣。但他們可能忘記了,在很久很久之前,衛八,隻是個一腔熱血的漢子,自負,高傲。現實教會了他這些,一直到他死在養子的槍口下時,他沒有後悔過。
衛八,就是這麽活着的。
偶爾,衛八會擡頭眺望長空。天空中有他的過去,有他的影子。每當無垠的長天飛過一隻蒼鹫時,衛八的腦海中總會把它想成自己。孤獨的,爲了生存而殺戮的鹫。
偶爾,衛八會想起那句流傳在家鄉附近的民諺,絕響,消淡的民諺,像一個斷滅自己夢想的音符。
李陵三百裏,英雄他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