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哥胖大的身影越來越遠,當背影快要消失在小胡子視線裏時,他握着合金管的手猛然一緊,腳踩着地面,身體像箭一樣準備沖出去。
他确實在猶豫,也在強迫自己相信球哥并沒有接受到那段記憶。但是在球哥遠走的時候,小胡子想到了自己來到藏區之前最後一次見到衛天時的情景。銅牌大事件結束了,很多人都死掉,那讓衛天真正的解脫。小胡子最後一次在母親那裏見到衛天時,他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自己的愛情。
盡管當時衛天的神情中有一種無法減退的隐藏着的憂郁,然而他明顯比過去快樂了一些。對小胡子來說,這就足夠了,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從生命的陰影走出來,過上安靜平淡的生活,就覺得自己之前所付出的一切都沒有白費。
他不容人破壞這些,決不允許,哪怕隻有一絲絲可能,小胡子也要完全把它掐斷。
小胡子抽身而起的一刻,老趙一把就在旁邊把他拉住了,他知道,小胡子的情緒有一些波動,而且身上的殺機一瞬間就變的很重。
“别動手了,那個胖子不好惹。”老趙直言不諱的說:“真去惹他,我們不占便宜。”
小胡子停下了腳步,不得不承認,他此刻的想法有些極端而且狹隘了,但是老趙卻想的比較全面。
球哥的身影完全看不到了,小胡子沒有再追擊下去,他隻能再一次安慰自己,安慰自己球哥并沒有接受到那段記憶。
“我們要不要跟過去看看?”老趙的手有點癢:“反正已經跟到這裏了,不如再看兩眼?渾水摸魚什麽的其實是最快樂最有成就感的了。”
小胡子自然不會放棄這裏,該來的人想必都已經到了,這是個最終了斷的時候。他隻是擔心,擔心博思巴會不會在這個最緊要的關頭帶嘉洛絨來。小胡子渴望他帶着嘉洛絨,又害怕。再堅強的人的心,總有脆弱的時候。每每想到嘉洛絨,他的心就快要碎成片了。
他們在原地停了一段時間,小胡子和老趙沒受什麽大的傷,但多吉的狀态不怎麽好,他所受的不是普通的外傷,用藥也不管用,隻能靠時間去慢慢的複原。多吉把該解決的問題都解決了,這時候就呲牙咧嘴的,不過他表示自己沒事,還可以和最強硬的對手鬥一鬥。
建築群裏的路四通八達,有很多條,而且這個地底空間的面積不算大,除了這些信徒們安身的地方之外,就沒有更多多餘的空間。之前在古老宗教見到過的祭壇,九層塔,以及其它一些标志性建築都無影無蹤,隻有建築中間那尊高大的雕像,無聲的注視着每一個從這裏經過的人。
小胡子和球哥無疑是最後到達這裏的兩批人,其它的估計早就先他們一步進入深處了。建築群之間很安靜,球哥他們跑的非常快,等小胡子和老趙再次動身時,對方已經沒影子了。密密麻麻的建築群盡頭,是一個幹涸的蓄水池,蓄水池後方,有自然的落差。小胡子他們還沒有跨過蓄水池時,落差下面的光柱和一片紛亂的厮殺聲就傳入耳朵。
“他們可能是從建築群裏不同的路走到這裏的,但是總會在這裏遭遇。”老趙豎着耳朵聽,然後幾乎是匍匐爬行一樣慢慢到了落差的邊緣。
人多的不可想象,兩個古老的組織傾巢而出,能動用的人都搬過來了。人世間在整體實力上明顯不如朝聖者,但是小胡子的注意力沒有真正集中在這些争鬥中,因爲混亂的光柱時不時的就會映射出一些東西。
他看到了地面上有無數道縱橫交錯的痕迹,痕迹是有人雕刻上去的,所有的痕迹就組成了一副巨大的圖。這種圖對小胡子來說很熟悉,同時也讓他感覺脊背冒冷汗。
這幅巨大的圖,幾乎覆蓋了落差後面所有的區域,僅僅這幅一鑿子一鑿子刻下的圖,就是個很恢弘的大手筆。小胡子看不到完整的原圖,但他能想象的到,在圖的四角,至少會有相應的銅鼎,而且在圖周圍,一定供奉着輪眼的碎片。
這個地方的危險性驟然飙升,這種危險是誰都無法抵禦的。随着觀察,落差下面的情景越來越清晰完整,小胡子看到了一個用大方石壘起的壇,就在遠處。
“上面有個人。”老趙很肯定的說:“我看不清他,但一定是個人。”
下面的争鬥很激烈,小胡子不知道是誰搶先一步爬到了石壇的頂端。老趙使勁的觀察,但是距離和光線都是限制,他始終無法看清這個人究竟是誰。
在小胡子還沒有完全看到石壇上那道影子的時候,一種仿佛像兩個物體之間發出共鳴般的響動,就從石壇上傳了出來。聲響不刺耳,但卻有強烈的穿透力,瞬間覆蓋了空間,讓每個正在混戰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一陣飄渺的人聲像是從天籁傳出一般,漸漸的壓過了轟鳴。聲音很單薄,卻似乎是在無盡的歲月中飄蕩了許久。
一點淡淡的金黃色的光從石壇的頂部緩緩飛了起來,突如其來的聲響似乎有一種強大的魔力,可以阻滞人的心神。每個正在殊死搏殺的人陸續的停下手裏的動作,把目光集中到了遠處的石壇上。
每個人心裏都和小胡子一樣,有一個很大的疑問,石壇上的人,是誰?
“那是什麽!”有人擡頭注視着不斷移動的一點金黃色的光,想要把它捕捉下來。但這點金光雖然飄忽,卻像是一片永恒的雲霞,誰都無法觸及。下面的人想盡了辦法,始終不能抓到,甚至不能看清這點光芒。
轟......
光芒仍然在移動,而且突然爆出一團跳躍的火苗,熊熊燃燒。火光在緩慢的移動中不斷的跳動着,像一盞飄蕩在半空的燈火。下面的人群開始安靜了。
小胡子的眼睛映出了那團燃燒的火,他恍惚中覺得,火光正在朝自己這個方向移動。老趙悄悄的握住了槍,盡管沒有任何危險的氣息,但這一切有點出人意料般的詭異。多吉也在凝神關注,卻察覺不出這團跳躍的火,究竟意味着什麽。
火光越過了所有人,一點點的移動到了落差邊緣處。當它距離小胡子非常非常近的時候,一下子就停止住,懸浮在上方。跳躍的火光映照出了燃燒物的本體,這一瞬間,小胡子的眼神定住了。
他看到了什麽?
一卷金黃色的卻顯得陳舊的古經卷在不斷燃燒着,已經燒掉了大半。古經上沒有字迹,就像一片金黃色的絲帛。
“是它!”多吉在小胡子和老趙之間露出頭,盯着那團燃燒的火,有點詫異的說:“是那卷六字大明咒!”
沒有人比多吉更熟悉這個東西,當初就是他想辦法把六字大明咒的經文完整的印入了嘉洛絨的腦海。經文上的文字之後就黯淡消失了。
“是你嗎......”小胡子的眼睛頓時就變的潮濕,他的嘴唇在忍不住顫抖,望着将要燃盡的絲帛,又望着遠處石壇上的身影。
“不會有錯!一定是那卷六字大明咒!”多吉壓着嗓子,很肯定的說:“經文已經不在了,這卷大明咒應該沒有任何作用和意義,它爲什麽會在這裏出現,還燃燒起來?”
小胡子的眼睛看不到那麽遠,然而看着這片立即燃盡的絲帛,他卻可以清楚的感覺到,有一個人在哭泣,無聲的哭泣。哭泣是無聲的,它隻爲讓該感應到的人感應。
“是你,是你......”小胡子的眼淚不可抑制的就流了下來,即便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仍然無法止住哭。男人無淚,該流的淚都在心裏。然而他承受的太多,他依然像是堅強的,像是冷酷無情的向騰霄,但那種足以壓垮一個人信念的重壓,如何承受?
他忍不住伸出顫抖的手,他知道自己摸不到那麽遠,但還是固執的伸出手,他相信,石壇上的人可以看到他的一舉一動,可以看到他的心。
“我什麽都不想了,不想了......”小胡子的眼淚不斷的淌落,他在心裏對自己說,什麽都不想了,隻要能抱着那個嬌弱到無力再承受任何壓力的藏族女孩,不讓她再受一點點傷害,這就足夠了。
他想一直抱着她,走下去,走下去,走到世界的盡頭,走到時間的盡頭。
“神說,我們應該生存下去,像這個世界上最頑強的生命一樣,生生不息,生存下去,假如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