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這樣。”守更的僧人徹底被嘉洛絨的執着和付出折服了。
嘉洛絨雪白的臉龐已經被鮮血沾滿了,隻露出她那雙流淚的眼睛,她被守更僧人緊緊抓着雙臂,導緻上半身不能再磕下去,她擡着頭,痛哭着望着僧人,那種哀傷到極點的眼神,幾乎可以洞穿人的心靈。
面對這樣的眼神,守更的僧人仿佛不忍正視,他低着頭,想先把嘉洛絨拉起來。很短的一段時間裏,僧人突然想起了很多,他雖然是個住在寺廟中的僧侶,但他在世間還有親人,還有幼時的夥伴。
如果是這些人遭遇到了眼前的困境,他該怎麽辦?仍然會硬着心腸把對方拒之門外嗎?
僧人再也忍不住了,他緊皺眉頭,猶豫了一下,猛的擡起頭對嘉洛絨說:“我可以替你通報門措上師。”
将要昏過去的嘉洛絨聽到這句話,仿佛看到了黑暗中最後一絲光明,她無法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感激,但所有的感激都在雙眼中流露出來了。
“我可以替你通報,但門措上師肯不肯見你,我無法保證,你等着。”守更的僧人慢慢松開嘉洛絨,快步轉身朝裏面走,跨過大門時,他頓了一下,轉頭對嘉洛絨說:“不要傷害自己。”
嘉洛絨用力的點頭,她掙紮着爬到小胡子身邊,伸出帶着血迹的手,很輕很輕的撫摸着他的臉龐的胸膛,盡管她知道小胡子沒有知覺,但仍然打着手勢告訴他,說有人替他們去通報了,他的眼睛有希望被治好。
之後,嘉洛絨就坐在地上,把小胡子抱在懷裏,一點一點的擦掉他臉上沾染的塵土,時不時就朝門裏面望着。等了大概十分鍾左右,守更的僧人帶着另外兩個人快步從裏面走了出來,嘉洛絨連忙輕輕把小胡子放下,迎了上去。
她焦急的望着從裏面出來的三個人,守更的僧人長長出了口氣,說:“門措上師答應見你,跟着他們去吧。”
嘉洛絨望着守更的僧人,鄭重的跟對方行禮表示謝意。後面的兩個人把小胡子背起來,然後快步朝裏面走,嘉洛絨已經走不動了,但她咬着牙在堅持,抓着小胡子的一隻手,跟在後面。
深夜中的寺廟是寂靜的,門措上師已經從隐修室回到了自己的禅房,兩個人背着小胡子在門外停住,裏面傳來了上師的聲音,示意他們把人送進去。
房間很簡單,有一股淡淡的藏香的味道,寺廟中的門措上師是一個将近七十歲的老喇嘛,他剛剛從修持的狀态中恢複過來,神色很甯靜安詳。兩個人把小胡子和嘉洛絨帶到了房裏就退去了,門措上師先看了看小胡子,又看了看一臉鮮血的嘉洛絨,他是個慈悲的老人,聽守更僧人的回報後,很爲嘉洛絨感動。
嘉洛絨端端正正跪在門措上師面前,門措上師遞給她一塊濕布,讓她擦掉臉上的血迹。但嘉洛絨不肯,她打手勢跟上師講述小胡子的情況,但小胡子究竟被什麽東西弄傷了眼睛,她不知道。
門措上師俯身查看小胡子的眼睛,他看的很仔細,但是看了一會兒,他就知道這不是一種病,而是被某種東西的毒熏傷了雙眼。這種毒,門措上師從來沒有見過。
小胡子的眼球外面,仿佛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黑霧,眼皮已經開始糜爛,門措上師沉吟了一下,對嘉洛絨說,他會盡力救治每一個求到寺廟裏來的人,但小胡子的情況前所未見,他沒有把握能解這種毒,隻能盡力。
嘉洛絨暫時輕松了一點點,雖然門措上師沒有絕對的把握,但多少是有了希望。她一直緊繃的神經還有朝負荷透支的身體支撐不住了,一下子昏倒在房内。
人心裏裝着事的時候,總是睡不踏實,盡管嘉洛絨困頓到了極點,但她隻睡了幾個小時就醒來了。她的身體像是灌滿了鉛,沉重的擡不起一條胳膊,然而她醒來之後,馬上就找人詢問。小胡子留在門措上師的房内,接受救治,嘉洛絨跑到房外,就站在門口,靜靜的等着。
“上師一定會盡力的,你不用太牽挂,回去好好休息吧。”有人勸嘉洛絨。
嘉洛絨搖了搖頭,她不會治小胡子的眼睛,她感覺自己能做的,就是守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她相信冥冥中有種力量,他們離的越近,彼此就會越安心。
她看不到房間内的情景,不知道救治到了哪一步。靜靜在門外站了片刻後,房裏傳來了門措上師的召喚聲,守在外面的僧人輕輕推開門走進去,聽上師說了幾句話後就匆匆的轉身離開。
“不要關門。”門措上師回頭看了看站在門外的嘉洛絨,他仿佛能猜透嘉洛絨的心,知道對方時刻惦念着小胡子,所以有意敞開房門,好讓嘉洛絨可以看到房間内的情景。
很快,就有三個僧人匆忙的離開寺廟,他們按門措上師的吩咐,要分頭到很遠的地方去買幾種藥。
又過了一會兒,門措上師用一塊布擦了擦手,慢慢走到門口,對嘉洛絨說,他有了一點點把握,如果藥材可以找齊的話,那麽把握将會更大一些。
鬼臉菇的解毒配方早已經失傳,能夠得到這樣的結果,讓嘉洛絨感覺心裏的石頭終于可以放下了。
但随後,門措上師就接着告訴嘉洛絨,即便所有藥材找齊,也不可能讓小胡子的視力恢複到失明之前的狀态,那種毒素真的太厲害了,嚴重侵蝕了小胡子的雙眼。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這期間,嘉洛絨得到允許,可以守在小胡子身邊。門措上師的救治帶來一定的效果,小胡子可以恢複一點點意識,但意識恢複的同時,會讓他承受雙眼巨大的痛苦,所以上師用藥物讓小胡子保持昏睡。
一連幾天,嘉洛絨始終重複着一件事,就是握着小胡子的手,輕輕的在他手心裏寫字。
會好的,會好的,會好的......
過了很久,三個出去的僧人才相繼返回,他們帶回了門措上師需要的藥,救治到了最關鍵的一步,門措上師屏退了所有人。
這個過程一直持續了差不多十個小時,當門措上師從房内走出的時候,他對守在門外的嘉洛絨露出一絲微笑,這絲微笑讓嘉洛絨看到了希望,她知道可能一切很順利。
又過了一個小時,小胡子蘇醒了,當他睜開眼睛的一刻,嘉洛絨忍不住又哭了,就在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得,流的血,吃的苦,能救回這個男人的命,治好他的眼睛,她很滿足。
門措上師的話沒有錯,即便他盡全力,也不可能讓小胡子恢複到失明前的狀态。小胡子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視線像是蒙了一層半透明的塑料,盡管嘉洛絨就在他的眼前,但小胡子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随着後期治療,狀況可能會好一些,不過無法完全恢複。
門措上師是個豁達的人,他不問小胡子的來曆,也不問他爲何受傷,他真正像一個普度衆生的佛陀,救人是他的本心,不爲其它。
但無疑,小胡子這樣的人總會讓旁人産生一些興趣,在後面的治療中,門措上師會和小胡子交談,話題很散,盡管小胡子的視力還沒有達到能完全看清門措上師表情的地步,但他卻能感覺到,上師的話裏,有一些别的意思。
小胡子直接問了出來,他隻打算問一遍,因爲門措上師這種人能說的話,問一遍就會說,不能說的,問再多都沒有用。
門措上師沉吟了一下,他說他看得出嘉洛絨是個不一般的藏族女孩,因爲她的身體裏,有兩道不同的靈識,也就是說,她身體裏有兩條不同的靈魂。
“我不知道這是誰的手段,但。”門措上師看看小胡子:“她不可能活的太久,誰也救不了她。”
小胡子的心像被錐子紮了一下,猛然一疼。他平生第一次感覺自己是個混蛋,他沒有冷落嘉洛絨,抗拒嘉洛絨的理由。
“她隻能活幾年,我爲什麽要這麽對她?”小胡子閉上眼睛,他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卻能想象的出嘉洛絨是如何把自己一步一步拖到寺廟大門外的。
“她身體裏的一道靈識很複雜。”門措上師接着說道:“她有一件很重要的東西,是和這道靈識息息相關的,如果這件東西無意中丢失,會讓她很危險。”
小胡子一下子就想到了轉經筒,嘉洛絨可以看做是格桑梅朵意識的延續,但她們本身的性格是完全不同的。格桑梅朵因爲種種原因,對物質,對金錢有着強烈的渴望,這種心理無形中延伸到了轉經筒上,但嘉洛絨很恬淡,她隻覺得轉經筒重要,卻沒有格桑梅朵那麽熱切。
“我感覺。”門措上師鄭重的說:“這件東西裏,是有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