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媽媽

和尚低着油光發亮的腦袋不吱聲,如果我在以前偷偷的問他,他肯定會嬉皮笑臉的跟我轉移話題,但是現在他肯定也知道事态的嚴重,所以開始猶豫。

“和尚,你不肯說就算了,現在是什麽情況,你清楚,你大哥,還有雷英雄他們,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就算我拼命去找,浪費半年,一年,甚至十年八年的時間,都不一定可以找得到。你想把這些事爛在肚子裏?想讓我一輩子都頂着這個問題寝食不安?”

“衛大少。”和尚擡起頭對我說:“我不想瞞你了,但是你要相信我,對于大哥,我其實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

和尚跟小胡子的相識,大概是在他們二十出頭的時候。小胡子當時已經很有本事了,在南京悶頭混,和尚也是挂單的混子,他們認識之後,一起搭手做過幾次事。和尚是個直腸子,小胡子雖然沉默寡言,但做人做事都很有原則,所以和尚很服他,一直到這個時候,說他們是生死之交,一點都不爲過。

在最開始,和尚覺得小胡子很怪,他們雖然也會一起喝酒,一起聊天,但小胡子對于自己的過去,隻字不提。和尚這種人心裏不藏事,因爲好奇所以追問了很多次,最後把小胡子惹急了,要散夥,和尚才不敢再問下去。不過經過很長時間的相處,和尚知道跟着他絕對沒錯,漸漸的就把所有的念頭全部打消了。

“衛大少,就是在昭通找到你之前,大哥曾說過一句話。”

當時小胡子帶着和尚去昭通,和尚以爲是什麽正經生意,但是小胡子說不是,他們一起喝了一次酒,小胡子的情緒很罕見的有點激動,他喝的過量了,把要做的事詳細的告訴和尚,最後,小胡子說了一句話。

他說,他要做一件許多前人都沒有做到的事。

“你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嗎?”

“真的不知道。”和尚搖搖頭:“大哥的事,我隻知道一點。”

小胡子深居簡出,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他常年住在南京,有時候會因爲生意到處跑,但生意忙完,肯定一刻不停的就趕回住處。唯一例外的,就是每年的幾個大節氣,他會獨自外出,離開的時間不長,最多三四天。

“我覺得,他是給人送東西的。”

小胡子每次出去的時候,會帶一些東西,東西都是他自己買的,被包裹的很嚴實。隻有一次,他帶着和尚出門,在車子行駛的時候,後座上的包裹被震開了,露出了一件新衣服。

他要去的地方,是距離紫金山一百多公裏之外的一個村子,但是在村子外,和尚就被小胡子擋住了,不讓他進去。趁着這個機會,和尚跑到附近一座山上,他隐約看到小胡子進了一個院子。

和尚就推斷,這些年以來,小胡子每次外出,都會到這個地方,都會給人送一些東西。

“那個村子在什麽地方!帶我去!”

我隐約已經知道小胡子去看的是誰,不由自主就摸到了貼身處那兩張老照片上,催促和尚帶路。我們走的很匆忙,一路都沒有停過一步,這麽長時間我來回奔波,身體已經虧了,但是我不能停,我唯恐晚到一步的話,那個小村子裏我要找的人,就會先一步離開。

我們以最快速度趕到了南京,然後和尚找車子拉我過去,按照他記憶裏的路,我們直接找到那個小村子,然後和尚帶着我在村子裏轉着,順便回憶當時小胡子所進的院子。最後,他指着十多米之外的一個小院子,對我說:“應該就是那裏。”

“就是這裏了......”我看着小院子外的竹籬笆,就在使勁回想十幾年前夾江江畔那座小院。我無法回想到當時的細節,更不知道竹籬笆具體是什麽樣子的,但是我感覺到熟悉,熟悉的院子。

我讓和尚退回去,自己朝小院子走去。我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了,隻想馬上就看到院子裏的人。

我一下子就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夾江畔的小院外,隔着一道低矮的籬笆,聲音發顫着喊門。我很怕自己喊了很久之後還是無人應答,但是這一次,聽到我的喊門聲後,一個端着水盆的女人就從屋子走出來。

她大概有五十多将近六十的歲數,和同齡的農家婦女沒有多大的區别。但是她的精神和身體很好,而且渾身上下都透着一種讓人親切又敬畏的氣息。我不知道爲什麽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就感覺她親,又感覺到有些畏懼。

更重要的是,我隐約覺得,她和老照片上那個女人,或者說我的母親,有些相像。我分不清了,我不知道是我的錯覺,還是事實,二十多年的風雨滄桑,誰都會改變很多。

她朝我走了幾步,就端着水盆打量我。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遲疑,猶豫,惶恐,不安,足足發呆了有三分鍾,我像是想起了什麽,馬上就掏出了一張老照片,隔着籬笆舉給她看。我是用左手捏着照片的,我相信她會看到我的六指。

這樣一個偏遠的小村子裏,如果她能看懂這張老照片,能看懂我的六指代表的是什麽意思,那麽根本不用問,我就知道她一定是我想找的人。

哐當......

她手裏的水盆一下子就脫手而落,臉龐上的鎮定和穩重頓時消失了大半,她幾乎是小跑着到了我的面前,盯着我的六指和那張老照片仔細的看。她的目光不斷的在老照片,六指,和我的臉龐上移動,她的嘴唇開始蠕動,我感覺到她的情緒已經開始劇烈的波動。

“你......”她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險些要摔倒,我推開籬笆就想去扶她,但是她擺手止住我,沖我艱難的笑了笑,我看到她的眼睛裏已經蒙上了一層水氣:“你們的事情做完了,還是......還是他不在了?”

我一下子就知道她問的是誰,在來這裏之前,我隻有一個想知道一切的想法,但是此時此刻,我感覺到了極度的不安,我不敢多說什麽,隻能微微低下頭,逃避她詢問的目光。

“不用瞞我。”她的神情仿佛稍稍鎮定了一些,但是眼眶裏的淚水越來越多:“我的兒子說過,假若有一天你找到了這裏,不是事情做完了,就是他......他死了......”

“他沒有死。”我連忙就擡起頭,開始解釋,但是該怎麽解釋碎片的事?我隻能說他沒有死,隻不過暫時和我失散。

這時候,我們的談話聲可能驚動了其他人,屋子裏又走出一個女人,她大概五十歲的年紀,身體很虛弱,因爲常年不見陽光,臉龐有些病态般的白。

第二個女人走出來的時候,我的手就像觸電一般的抖動了一下。我的神經仿佛暫時停滞了,不會思維,不會記憶,眼前隻有一張老照片和那個剛剛走出來的女人。

如果說第一個女人隻讓我感覺和照片上的母親相像的話,那麽這個剛剛走出來的人,就讓我想毫不遲疑的喊她一聲,喊她一聲媽。

這個女人的身體很弱,但是她的眼神卻極好,隔着幾米遠,仿佛就頓時看到了我手裏的照片和尾指上的六指。緊接着,她就失去控制般的朝後靠着門框,扶着額頭,像是怕自己要摔倒。

我真的無法控制自己了,我就拿着那張照片,一步一步機械般的朝她走去。我的意識似乎是模糊的,但是我看的很清楚,她扶着額頭的左手上,有一個六指。

在距離她有三米遠的地方,我停住了腳步。她的身體幾乎完全就靠在門框上,隻有這樣才不會摔倒。她看着我的臉,看着我的手,還有那張老照片。她的眼淚一瞬間就無聲無息的滴落,她好像在痛哭,卻沒有發出一點哭聲。

“我姓師......”我站在原地,腦海裏條件反射般的就冒出幾句話:“我的父親母親都姓師,他們住在司南小鎮......”

她的神經仿佛被狠狠的刺痛了,流着眼淚看着我。我不可能看錯,因爲在這個人身上,我不僅僅看到了她和老照片上我的母親是一樣的,更因爲自己的心,仿佛被一種情緒扣動。

她突然就哭的無法自己,靠着門框一點點的坐下來,她的眼眶裏全都是淚水,已經把視線遮擋了,但是她不肯去擦,甚至連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好像隻要一眨眼的功夫,我就會消失在她面前。

她無聲的哭着,猛然間就靠着門框,伸出兩隻顫抖的手,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孩子......我的......我的孩子......”

我的心一瞬間就碎了,粉碎。這個人,這個看着我痛哭流涕的人......

我的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流滿了冰涼的淚,我一下子就跪倒在地。我的嗓子哽咽的說不出話,但是還是抽泣着,一個字一個字喊出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有喊過的一個稱呼。

“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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