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之所以這樣想,可能是因爲心裏還有太多的謎題沒有解開。輪眼是出現了,然而老頭子在這個大事件裏,是怎麽樣的一個角色?他爲了這個事情,耗費了幾乎一生的心血,勾心鬥角,韬光養晦,一切都是爲了這一天而做準備。他親手布下了一個又一個大大小小的局,把很多很多人都牢牢的套在裏面,可是在最關鍵的時刻,他爲什麽沒有來?是他嗅到了什麽風聲?
所有我知道的人,基本都露面了,可那個神秘莫測的方老,卻始終不見影子。曹實是在替誰做事?如果他真的背叛了老頭子,那麽他的幕後老闆,仍是一個我所不清楚的人物。
還有我在那個鬼地方所發現的砭石珠子,證明了什麽?
落日餘晖籠罩下的盤龍山,在我的眼中,突然就籠罩了一股凄涼肅殺的氣息。
我們剛剛脫困,在下面呆了那麽長時間,暫時還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麽狀況。兩個傷勢比較輕的人在十三的帶領下很仔細的到周圍觀察了一圈,小胡子跟和尚就在出口那裏做了點手腳,即便陰沉臉的人能順着密道跟過來,也要在這裏耗費點時間。然後我們從後面跟進,漸漸從這裏走遠。我們急于脫身,所以走的很快,大概就是半個多小時的時間,一個小山窪出現在眼前,十三和胭脂對這裏比較熟悉,這是未進洞之前,杜家人所暫留的地方。
我們真的象一支打了敗仗的潰軍,狼狽逃命。
一路走下去,我就發現,陰沉臉之前在環形溝裏所說的話,好像并不是吓唬人的。他是最後出現在盤龍山的人,可能準備的非常充分,所以在做正事之前,就把盤龍山外圍清掃了一遍。幾股勢力留守在外面的人幾乎都看不到了,四野寂靜。
陰沉臉,或者說他所代表的勢力,究竟是怎麽回事?想着,我就忍不住摸出了那塊虎威牌,又認真的看了看。沒錯,這塊虎威牌上所刻的名字,肯定不是老頭子那輩人,但是銀牌的鑄造工藝乃至所有的細節,都沒有摻水。
奔逃的過程算是比較安全的,小胡子受了傷,但是所有的經驗都還在,一路走,一路就盡力消除掉我們隊伍留下的痕迹。我們一夜都沒合眼,也沒有休息,當天色開始微微發亮的時候,已經完全脫離了危險。
“老奶奶帶不回去了。”十三蹲在胭脂身旁,輕聲對她說。我們不可能帶着杜青衣的屍體一路南下,趕回自己的老窩。
胭脂一直抱着杜青衣的屍體不肯松手,十三勸了很久,但胭脂死都不願把杜青衣就地埋掉。最後沒辦法了,夥計們找了個隐蔽的地方,撿了很多幹柴,架起一堆火。這樣的火沒辦法把屍體完全燒成骨灰,大部分都是燒黑的骨頭塊,胭脂把這些全都收斂起來。
我們接着趕路,中間出了幾次小麻煩,但是有驚無險,最後終于平安的回到有人迹的地方,傷重的人都得到了救治。不過這個地方總是讓人覺得不安生,再加上小胡子他們都很能忍,所以傷勢被控制住之後,我們就分批開始南下。
雷英雄在這次行動裏幾乎是孤注一擲了,連長沙的老窩都丢下不管。現在空手而歸,就顯得很狼狽,他一路都在極力的拉攏十三。杜青衣死了,杜家這個大家族肯定要分裂,十三和胭脂都是唐家的人,最多能夠控制本家,卻無法控制杜家。
他們是如何商量的,我不知道,也沒有興趣去聽。不過雷英雄肯定要借十三的手,去收回自己的地盤。這一次,兩家的損失都很大,能擺的上台面的手下幾乎全填進了盤龍山,江塵,彭博,許豹子,槐青林這些人都挂了,連屍體都沒能帶的回來。
雷英雄和十三可能達成了協議,中途,十三暫時回自己的窩,雷英雄沒地方去,就仍然回到當初暗中指揮行動的那個小鎮子。他的人還有,都留在本地,但是全是些在檔口盤口上做事的雜鳥。不過經過一些試探性的行動,形勢還算可以,許晚亭到盤龍山拼命,好手也全都帶走了,而且他對雷英雄的地盤沒有興趣,許晚亭留在這裏的人基本已經散了。
這樣一來,局面就對雷英雄比較有利,這畢竟是他盤踞多年的地頭。接下來幾天時間裏,能動用的人全部都動用了,收回了自己的地盤。然後就是一些亂七八糟的雜事,因爲雷英雄前段時間被打的沒法回家,所以很多小道消息傳的到處都是,地頭上的其他小勢力竟然伸手去搶雷英雄生意上的幾條線。不過這些事情很好處理,那些人一聽雷英雄好端端的回來,當時就吓尿了。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擺平之後,張猴子就到鎮子上來接我們。在這一刻,我猶豫了。
不管是命數也好,還是有其它原因也好,我已經在這條路上走到了終點,走到了盤龍山。我覺得自己可以完全脫離這個大事件,去過自己的生活。至于輪轉石,輪轉長生,我不奢望,因爲我知道我有幾斤幾兩。
所以,當張猴子要讓我上車的時候,我就萌生了念頭,我永遠不要再見雷英雄,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雷英雄沒有拿到輪眼,他肯定不會死心,然而,這些都和我沒關系了。
但是,當我生出這個念頭的同時,手就在口袋裏觸到了一個冰涼的小瓶子,我不敢把它掏出來看,心裏卻在想:事情真的結束了嗎?我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嗎?
瓶子裏,泡的是衛勉的兩顆眼球,我答應了他,把他的眼球保存下來。他心裏的恨一直到死都沒有消弭半分,他要親眼看着老頭子死。而我呢?我的恨,有多少?
我的手不由自主的發抖,遲疑了幾次,才慢慢從貼身的口袋裏,掏出了那張老照片。
邊角發黃的老照片上,那個木讷的男人和安靜的女人都在笑,發自内心的笑,他們懷裏的孩子,也在笑,天真的笑......
我的命,我的血,我的一切,都是他們給予的。他們死了,死的那麽慘。我突然就覺得,如果我隻把這段悲慘的往事埋在心裏,那麽之後的日子裏,可能有一天我也會忍不住崩潰,忍不住自殺。
“殺......殺衛八!”
一個念頭在我心裏不可抑止的膨脹,膨脹,一直膨脹到了極點。這個念頭,在衛勉死的時候曾有過,但卻沒有此刻這樣強烈。
我要殺了他!那個坐在輪椅裏,用粗狂和慈祥遮蓋了自己真面目的人!
我的情緒再一次有些失控,張猴子呆呆的站在一旁,有點不安,他可能不知道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我心裏殺人的**已經阻止不住。
“你先等等。”我匆匆對張猴子說了一句,然後就轉身朝這些天容身的院子裏跑,小胡子還在那裏。
可能很久以來,我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每當我有拿不定主意,或者需要幫助的時候,都會第一時間想起他,我覺得他能搞定一切,我覺得他絕對可以幫我。殺老頭子,這何其之難,如果我真的想要全身而退,脫離小胡子和雷英雄,那麽下輩子我都别指望能殺了衛家的人上人。
至于有些人曾說過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仇人慢慢老死之類的話,那都他娘的是在放屁!那種話和報仇方式,隻适合聖人,不适合我這樣的俗人。
等仇人慢慢老死,那對得起我父母所流的血嗎?
我沖到院子,小胡子靜靜的坐在房間裏,他的東西收拾好了,之後也會到雷英雄那裏去。當我真的看到他的時候,心裏已經很清楚,他和雷英雄一樣,不可能放棄追逐輪轉石,我求他幫忙的同時,其實也等于把自己重新和他們綁在了一起。
但是我真的别無選擇。
“我想求你一件事,幫我一個忙。”我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坐在小胡子對面。
“你說。”小胡子淡定的象一汪水,他就是這樣的人,即便傷沒好,也不願躺下。
我低着頭,但是腦子很亂,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然而,那張老照片,和那個裝着眼球的瓶子,卻讓我打消了所有的顧慮,也斷掉了自己所有的後路。我猛然就擡起頭,說:“殺了衛八!”
小胡子沒有流露出一絲驚訝,他隻是看了看我,就點頭說:“好,殺了衛八!”
有的時候,人的路,其實都是由一句話來左右的。我心裏既像輕松了一些,又像沉重了一些。我仿佛覺得,和小胡子提了這個要求之後,一切好像重新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有個事情,我跟你說一下。”我拿出了那串砭石珠子:“很奇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