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夥計甩了裝備沒命的跑,但是那陣波動波及的範圍很廣,如同一場悶在山裏的地震一樣,把隊伍完全就卷了進去。他們兩個正好在波動的邊緣位置,一個夥計失足陷到了塌陷的地面下,是另一個人全力把他給拉了上來。
他們眼前的一切已經沒辦法形容了,仿佛一片經曆了粗暴沖擊的廢墟,大範圍的地面轉動着就陷成了一個不見底的坑。等他們勉強脫險,心驚肉跳的繼續逃命時,身後的隊伍已經看不到了,全部被卷到了這個無底洞中。
“估計......我估計......”一個夥計遲疑的說:“沒人能......能活下來......”
那種塌陷,肯定是自然地勢加人力設計而形成的一場災難,比連環的大爆炸來的更直接,哪怕進去了一個營的人,也要被埋在裏面。塌陷中心那裏,仿佛有一圈看不到的輪盤,一人高的大石頭在裏面像羽毛一樣的轉動,更不要說十幾二十個陷進去的人。
“别他娘的放屁!”張猴子趕緊就去捂那個夥計的嘴,因爲他發現雷英雄的臉色已經沉到了極點。
噗通......
我身後又傳出一陣很輕微的響動,杜青衣一直都在聽那個夥計的講述,這時候已經坐不穩了,身子一歪,差點就栽倒在地上。她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這是最後一個機會,雷英雄和她手下的硬手幾乎全都填到坑裏去了,如果挂在裏面,還拿什麽去跟别人鬥?
與此同時,我心裏那種完全空蕩蕩的感覺一下子就冒了出來。跟小胡子分别前,他最後一次回頭時淡然又隐隐帶着一起凄慘的笑容,一直在我眼前不斷的晃動漂浮。我當時就有種非常不祥的預感,看着他的笑,就像看着一張遺像......
“進去救人!”我不假思索的就說出一句話,到了這個時候,我不管那夥計說的是真是假,也不管人是否還活着,但是必須要去救人。
在這一瞬間,我想了很多很多,我甚至能想到自己如果看到小胡子,和尚,乃至更多的人血肉模糊殘缺不全的屍體時,可能會昏倒,可能會痛哭。但是如果我就這樣在這裏呆着的話,那麽自己就算活着,一直活下去,後半生将會有揮之不去的噩夢。
“師爺,還有江塵,身手都是非常非常好的。”張猴子蠕動了一下嘴皮子,像是寬雷英雄和杜青衣的心,又像是在穩定其他人:“情況不一定就那麽惡劣。”
兩個夥計翻眼皮看了看張猴子,沒敢再說什麽。但是每個人心裏都很清楚,他們兩個是目擊者,死裏逃生回來的,親眼看到了一切過程,情況究竟險惡不險惡,他們比我們更明白。
杜青衣就坐在小棚子下面不住的微微喘氣,胭脂給她揉着胸口順氣。雷英雄徹底沉默了,眉頭皺成了川字,肯定在想一些事情。我顧不得那麽多,站在他身前一直在不斷的重複着下去救人這四個字。最終,雷英雄擡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裏有一點點黯然。
“下面的情況,真的沒有一分可以掌控的可能。”
“雷爺。”從下面逃回來的一個夥計這時候又插嘴說:“在咱們之後,又進了人,我們兩個一路躲着,否則也不會這麽久才回來。”
“老太太,您的意思呢?”雷英雄處事從容果斷,但是這一次面臨的,是任何人都無法預料的事情,他顯然被一連串的變故搞的暈頭轉向,有點拿不定主意,轉而去征求杜青衣的意見。
一直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真正的察覺到,雷英雄,其實也是個人,無論他的個性有多強勢,身上的氣場有多強,他隻是個人而已。
“拼......拼......”杜青衣推開身邊的胭脂,拿着拐棍就在地上來回的墩:“誰吹我的燈,我要拔他的蠟......”
很多事情其實就是這樣,如果一個人遊移不定的時候,另一個人的意見就至關重要。杜青衣的堅持讓雷英雄仿佛下定了決心,他漸漸的平穩下來,又找兩個夥計仔細詢問了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
據兩個夥計說,從入口一直到第二道六指大門之間的這段路,除了地勢有一些複雜,基本上沒有危險,因爲最深的殺機是隐藏在第二道門那裏的。在事發之後,他們一路逃回來,除了後幾批進去的人之外,來自盤龍山本身的危機可能已經消除了。因爲要牽動那樣大的波動,不知道要多少機械群借助水力,觸發一次,機械群也就毀掉了。
也就是說,我們的主要對手,可能要從盤龍山本身的危險而轉移到人身上。進了洞之後,所有不同勢力之間的人将會是不可兩立的死敵,誰朝誰腦門上開槍都不會有任何猶豫。
雷英雄去和杜青衣悄悄商議了很久,遇見這樣的事,兩個龍頭都不能那麽武斷專行了,小胡子的隊伍遇險,等于我們的主力折損了一大半。如果把剩下的人再全部扔到下面,如果不成功,就隻能成仁。我看得出,雷英雄仍然是有一些猶豫的,因爲他畢竟不像杜青衣那樣等着輪轉石來續命。然而杜青衣的态度斷絕了雷英雄的一切後路,如果這時候不聯手了,兩家很可能就要從親密的盟友變成敵人。
天沒有放晴,夜色籠罩下的盤龍山,四周黑的象鍋底一樣。雷英雄回來了,他告訴我們,救人,留在上面負責保護我們的幾個夥計全部要下去。
“我和老太太,都要去。”雷英雄在黑暗中對我說:“你也要去。”
“我去。”我毫不遲疑的就答應下來,我知道,他和杜青衣真的要拼命了,如果進去之後能占到上風,就會一路走到底,最後借用我的血,在裏面啓動輪轉石。如果失敗,就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墳地。我大概也能想象的到,下面究竟會是怎麽樣一種狀态,但是我沒有任何的猶豫。
我知道自己很軟弱,很愚笨,但是我也知道,人和人之間相處的最基本的原則。小胡子在開陽老林,要舍命救我的時候,他可能有過很短暫很短暫的考慮,作爲回報,我會毫不猶豫的去救他。
我們很快就做好了一切準備,誰都不敢動用任何光源,就那樣摸黑朝入口走,否則會變成别人的活靶子。我們的人分成了兩部分,雷英雄帶着人走前面,杜青衣走後面,兩個逃回來的夥計帶路。
大概估算一下時間,前幾批進去的人這時候應該已經走到了第二道六指大門那裏,所以中間這些路應該沒有太大的波折。在将要跨入第一道被破開的大門時,雷英雄突然就回頭停了一下,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如果不仔細聽,可能真的就遺漏過去了。
“其實你不應該進來,我的女兒,需要人照顧,但是,沒有辦法。”
這一句話,可能觸動了我神經最脆弱的地方,他那一聲很輕很輕的歎息,也讓我猛然覺得,這個人并不是惡到無藥可救,他話語裏有一絲歉意,而且有一種舔犢情深的眷顧。
“他不會死的,絕對不會。”我鼻子有點酸了,安慰着雷英雄,也安慰着我自己。
因爲時間很緊,我們不能一路都很仔細的勘察周圍的一切。但是大緻還有些印象,盤龍山這裏明顯異于之前我們去過的地方,下面空間很大,那是n年前地殼造山運動所留下的痕迹。人爲的迹象很多,不過沒有大規模的改造,很可能是路修篁事後按自己的心意進行規劃的。
我們隻避開前方可能會出現的人,盡全力趕路,而且中間沒有任何的停頓。接近事發地點的時候,兩個夥計就非常的小心,因爲之後進來的那幾批人,肯定要在這裏停留。
當我看到出事的地點時,就完全知道兩個夥計沒有撒謊。因爲光線不強,所以我看不到遠方已經塌陷的石梁和第二道六指大門。但是小胡子他們消失的地方,還可以看清楚。那是一個隐約的又巨大的六角形,就好像在一塊完整的地闆上踩出了一個大窟窿,窟窿邊緣碎裂的痕迹依稀可見,我甚至能聯想到小胡子的隊伍随着翻滾的石塊陷進去的場景。那不啻于在絞肉機裏翻滾,隻要兩塊轉動的大石頭就能把人擠成肉餅。
看到這個塌陷地的第一時間,我就管不住自己的腳步,飛快的走過去,趴在邊緣,手伸長了想朝裏面抓。
小胡子,還在下面嗎,他是否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