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老的看不出年紀的老太婆,盡管很仔細的修飾過,但她的臉上溝壑疊起一般的皺紋,就象一本厚重的史書,沾滿了時間的味道。
她精神還算好,穿着一件靛青色的外套,外套的樣式已經非常過時了,一不留神就會覺得她是從民國那時候穿越過來的。她雖然年紀很大,但是坐在那裏就象一尊銅鑄出的銅像,身軀紋絲不動,隻有布滿皺紋的臉上,帶着一種慈祥。
這種慈祥很容易就會讓人聯想到鄰居家的老奶奶,緊跟着,我猛跳的心一點點的沉靜下來,這個老太婆不會讓我産生一絲危機感和恐懼感,相反,她看上去真的很慈祥,很溫和。
老太婆身後站着兩個人,左邊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收拾的非常幹淨利索,發髻油光锃亮,象一面烏黑的鏡子。這個中年婦女很白,臉上有幾顆淡淡的雀斑。但是看到這個人的時候,我心裏就有點不舒服,她的嘴唇很薄,而且目光冷利。
右邊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和部隊裏跨立執勤的哨兵一樣,站的筆直。他看上去非常結實,但一點都不臃腫,就像一輛被布包起來的輕型坦克一樣,充滿了爆發和力量的感覺。
“真是難爲了,衛八還有這麽年輕的一個兒子。”老太婆終于開口說話了,語氣很平和:“我叫杜青衣。”
真的是她!
小胡子已經暗中提醒過我,這時候老太婆又主動自我介紹,說出了那個令很多人琢磨了很多年都琢磨不透的名字。
這真的是個非常傳奇的女人,一直到現在,在圈子裏常混的那些老油子們,不可能不知道這個人。
當然,關于這種人的傳聞,一般都來自野史,因爲沒有人敢當面找她印證關于她的過去。據說杜青衣是山西人,她家裏很有錢,開着許多大染坊和布莊,生意鋪到北方幾個省。
這是地地道道的一個豪門千金小姐,而且是她父親唯一的一個女兒,沒有其他兄弟姐妹。也就是說,如果不出什麽意外,家裏所有的染坊和布莊,将來都會屬于杜青衣。
其實杜青衣不是她的本名,她姓唐,杜是夫家的姓。她一輩子穿靛青色的衣服,對這種顔色有着近乎極端一般的偏愛,所以過去的老輩人喊她杜青衣,這并不是一種蔑稱。
杜青衣的父親死的很早,這在當時的人看來,是一種不幸,也是一種幸運。不幸的是她過早失去了父親,幸運的是她年紀輕輕卻可以掌握一個屬于她自己的小小的商業王國。
可能杜青衣的父親死去不久,她就認識了一個當兵的人。這個人是吳佩孚的舊部,gmd北伐時,吳佩孚被徹底打散了,一些殘部沒有接受投降和收編,流落四方。杜青衣所認識的,就是其中一支的首領。
接下來的事情沒有人知道具體情節,因爲時間太久了,而且杜青衣本人從來都沒正面談過這些。反正事情的結果是,杜青衣散掉了幾乎一半的家産,送給了這個日暮西山的舊軍閥小頭領。
在所有人看來,這兩個人之間很可能存在着什麽私情,否則杜青衣不會這麽做。但是在杜青衣之後的人生軌迹中,這個小頭領再沒有出現過,就像一個匆匆的過客。
杜青衣不對任何人說這些事,她是什麽樣的人,很難說,但是絕對不是經營染坊和布莊的人,她剩下那一半家産縮水縮的很快而且很嚴重。
再之後,杜青衣就嫁給了杜年。杜年是圈子裏的人,但是勢力不算大,手下的人也不算多,隻能做一些大戶手指縫裏漏出來的生意。
一直到這個時候,杜青衣的過人之處才彰顯的淋漓盡緻,她不善經營布莊,但天生仿佛就是做這個的料,而且很熱衷這些。她等于是杜年的智囊,在背後運籌帷幄,加上自己手中掌握的一部分财富,讓杜年的實力吹氣球一般的暴漲。
杜年的家族還有手下的人很服杜青衣,所以杜年死了之後,杜青衣理所當然的挑起了所有重任。這是個很不一般的女人,大概就是十多年的時間,已經成爲當時赫赫有名的幾股大勢力之一。
有關她的傳聞,我就知道這麽多。我覺得這個人的性格很複雜,可能有雙重性格那種傾向。解放前,她的家鄉遭災或是歉年的時候,杜青衣會出錢到外地買糧食回來散發給老百姓,很多人都念她的好,叫她杜菩薩。
但是另一方面,杜青衣的狠是出了名的,特别是在搶貨或者争地盤上,她可以面不改色的把對手從上到下殺個幹幹淨淨,連根都不留。
所以從杜青衣開始揚名,一直到現在,沒有幾個人敢去惹這個女人。她做事非常周密,而且下手狠,一旦被她住,後果可想而知。
一個女人,能混到讓所有人都顧忌,都害怕的程度,可以說是非常艱難的。
我感到很意外,不知道杜青衣怎麽會知道我,而且在這個節骨眼上找到我。我裝着喝茶,想了很久,從她剛才說的那句話裏,我聽的出,可能她和老頭子過去也是認識的。難道是因爲老頭子的原因才找的我?
如果從這個思路去想,那麽杜青衣的來意就不可能很友善。老頭子在江北,如果他們是舊識,有什麽事情,杜青衣完全可以直接去找老頭子,不用在我這裏拐一個彎。
想到這裏,我就有些警惕。但是杜青衣始終沒有任何出奇的表情,她就象一個奶奶在望着自己的孫子一樣,微微眯着眼睛,把我從上到下打量了好幾遍。
“這個孩子,看上去性情很溫順,比衛八要強的多。”杜青衣饒有興緻的看了我半天:“溫順好,溫順好,不要學你的父親,衛八是個炮仗。”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回她的話,索性就不啰嗦那麽多。不管對方有什麽來意,她自己肯定會說出來,我不用費心去猜。
“我喜歡這個孩子,十三,給他見面禮。”
杜青衣身後那個看上去很悍的男人,繞過桌子,把兩隻很小的小盒子輕輕放在我面前。盒子的蓋是透明的,一個盒子裏是黃金打的金鎖,上面刻着長命百歲四個字。另一個盒子裏是一塊玉,隔着盒子摸不到玉,但是一看就知道是老貨,很溫潤,被人從坑裏帶出來之後,專門有人把玉養活了,玉質非常好。
我當時就明白了,杜青衣在飯桌上見我,然後又送了東西,這是一套老規矩,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用了。這個老規矩背後的意思可以用一個成語來概括,先禮後兵。見面就送東西,代表她肯定有話要說,而且不希望我拒絕她的話。如果我拒絕,禮就變成兵了。
這個規矩是解放前盛行的,現在的人那裏還用得着這麽做。隻有杜青衣這樣輩分極老的人,才會記得這樣的陳規,如果不是過去聽老頭子随意提過,我肯定也不知道這規矩的意思。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杜青衣送了東西,之後就拄着拐杖由身後那個中年婦女攙扶起來,一步一步朝包房的門走去。她目不斜視,但是嘴裏卻在念叨,很象是在說給我聽。
“這就是見面禮,就是見面禮,老規矩都過時了,誰都不肯用的......”
很快,杜青衣就離開了包房,直到她走遠了之後,我還沒明白過來。從頭到尾,見面的時間不超過十分鍾,杜青衣總共說了三句話。
“就這麽走了?”我遲疑的看看桌上那兩隻小盒子,又看看小胡子:“她是什麽意思?”
“說不清楚,但是你肯定也察覺出來了,杜青衣沒有敵意。”小胡子拉開椅子站了起來:“我們也走。”
我和麻爹他們馬上就離開了飯店,杜青衣究竟是什麽來意,誰也說不準,但是她竟然能在這裏準确的找到我,讓我感覺不安。在麻爹強烈要求下,我們連夜就更換了住處。
這件事情仿佛就此完全結束了,我們更換了住處之後,接下來幾天非常平靜,再也沒有人來攪擾。我自己猜測過,和小胡子,還有麻爹都私下議論過,卻完全猜不透杜青衣此舉的真實用意。
也就在這幾天的時間裏,小胡子把兩卷羊皮書内的西夏文字轉譯成了漢字。因爲我知道這兩卷羊皮書的存在,所以小胡子也沒瞞我,把翻譯之後的漢字完整的拿給我看了一遍。
但是滿篇的西夏文翻譯出來之後,内容仍然顯得非常晦澀,以我的水平,很難看懂。小胡子指出了一些閱讀方向。
羊皮書裏沒有任何關于西夏銅牌的記載,但還是引起了我的興趣。我也搞不清楚這到底算是一本什麽樣的典籍,内容很空泛,廢話連篇,抛開這些沒用的廢話,整本書隻記載了兩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