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松明顯是不願說出師承,才以不想讓師門蒙羞爲理由推拒,隻是他社會經驗不足,說出這違心的話時聲音明顯轉小了。
我雖說對武術理解能力極差,卻也是看過一些武術書籍,阿松用的功夫,我早已看出了些路數,此時見他有意隐瞞,便想點破。
不想我才要開口,便聽到一陣上樓的聲音,我還沒反應時,那十幾歲的少年已到了老池身邊。
這少年上樓時的腳步聲幾乎連成了一串,一聲聲毫無間隔,這聲音本是極輕的,隻是連在了一起才令我起了注意。
他上了樓,也沒有多話,隻是将草藥遞給了我,便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下了。我曾在武術書籍中看到過有拳術大師追逐火車的記錄。
書中說那位高人較之火車還早到了許久,他的徒弟到站時,他搖着折扇站在站台上,全身衣襟不亂,連一滴汗都沒有。
這十九歲的少年似乎也有類似的本事,看到他這身形,我不禁想起了子夜,雖說我丢下子夜本是權宜之計,卻也顯得有些不講義氣了。
若是子夜在這裏,必然能看出這少年的功夫來曆,恐怕連阿松的出身也會被子夜看出來吧?我想到這裏,已是有些出神。
那少年施展身法來回,本是想讓我贊歎幾句,此時故作高傲的坐到一旁,也是想要我主動搭話,不想我卻站在原地出神,他實在有些忍不住了,便對我道:“喂,那個郎中,你不去熬藥嗎?”
我被他這麽一叫,才回過神來,看他說話的樣子,已知道了他的心思,隻是我雖不會什麽功夫,卻也自認爲見多識廣,對他的身法雖說佩服,卻也不至于頂禮膜拜。當下不去看他,而是對老池道:“池大哥,咱們這有煎藥用的器具嗎?”
老池想來也聽出了少年話裏的意思,将我拉到少年身邊,道:“天和兄弟,我得給你好好介紹一番,這是水浒武校的副校長趙塵異,你别看他年紀小,手下的學生有幾十個,個個都想學他這套戳腳的本事,他肯替你買藥,是很給你面子的。”
水浒武校我雖沒聽過,這戳腳我卻是知道的,據說這套功夫裏最有名的是玉環步、鴛鴦腳,是宋朝流傳到現代的武術流派。
太平天國興盛時,太平軍中的一個武将便很擅長這套功夫,後來他流落民間,将這套功夫傳授給河北饒陽一代的老百姓,我依稀記得那将領便是姓趙的。
我知道老池有意出面調解,便不倫不類的抱了下拳,對趙塵異道:“多謝趙兄弟幫我這朋友抓藥,我代他多謝你了。我記得戳腳是太平軍某位将領的功夫,好像他最後都是在河北傳授武術,趙兄弟原來是河北人嗎?”
趙塵異見我提起太平軍,臉上馬上顯出了得意之色,道:“我家祖輩确實有一位曾是太平軍名将,我是河北饒陽人。”
老池見我們的氣氛有了緩和,便接過我手上的藥,道:“我去煎藥,你們先聊,趙兄弟雖然年輕,卻也知道許多江湖中的奇聞異事啊,有趣得很。”
老池說着,下了樓,三樓因爲地方較小,一般的食客也不上來,此時便隻剩了阿松與我,還有那趙塵異。
阿松被我放了許多毒血,已經昏昏沉沉睡下了,我見趙塵異有些内向,便主動和他聊起了閑天,從他的口中我得知。
這老池原本在上海經商,因爲精明和善,在生意上發展的極大,後來在杭州置辦了十幾處房産,退出了商界,靠房租爲生。
老池看起來是個老粗,卻是個真正的文士。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還喜歡獵奇談玄。在這裏開下流水席,免費招待來往的客人,就是爲了聽人講些奇聞趣事,記下來作爲娛樂。
老池對來這裏吃喝的人不問出身,也不圖回報,久而久之老池還真認識了一群奇人異士。趙塵異便是其中之一,趙塵異是太平軍名将趙燦益的後人。
初到杭州時沒有工作,就來老池這裏蹭飯,三聊兩聊便将自己的出身告訴了老池,老池聽後沒什麽反應,趙塵異隻道老池沒信他的話。
不想過了幾天,老池便包下了一片場地,給趙塵異開了間武校。老池自任校長,趙塵異做副校長。後來趙塵異才知道,老池還精于相術,早在第一次見面時,便看出了趙塵異是個練武的。
我本身沒什麽傳奇之處,見趙塵異說的起勁,便講了幾個古代名家的醫案給他聽,趙塵異雖是個武術名家,卻對醫術很不了解。
聽我說了一番後,竟把我當成了醫中妙手,當即對我道:“天和大哥,不瞞你說,我最近身體越來越不舒服,特别是眼睛,越來越不好用,你能不能幫我看看?”
我起初聽他說這話,以爲他是在故意逗我,便推脫了幾句,後來再仔細看時,才發現他的眼睛卻是有些過于凸出了。且瞳仁也很暗淡,加上他一臉的萎靡,我才相信他并不是在說笑,我随後對他道:“趙兄弟,我不是吓你,我剛才仔細看了一下,你這眼睛若是再不醫治,恐怕有失明的危險。”
我這話一出,趙塵異不但沒有驚慌,反而哈哈一笑,道:“老大,你也太逗了……我這眼睛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要說是什麽近視眼、青光眼之類的,我是很信你的;若是說我會失明,不是我不相信你,實在是太誇張了!”
趙塵異的态度,已在我的預料之中,我之所以敢下這樣的斷言,也是因爲不久前才看了一個與他極爲相似的醫案,否則我是絕沒有本事斷言他會失明的。
見他不信我的話,我微微一笑,道:“我從不以誇張來博取病人信任,何況是你呢。趙兄弟你雖然形體還算硬朗,但頭發的顔色黃而無光,脖頸細而無肉,這是腎氣虛弱,肝氣枯竭的主要表現之一。咱們五髒中的腎主管骨骼,它若是健康,人的頭發必然烏黑有光。五髒中的肝主管全身筋膜,脖頸這個位置是筋膜彙聚的地方之一。我通過這兩個特點,已經大概能看出趙兄弟你的身體虛弱了。”
趙塵異見我态度嚴肅,便收起了笑容,道:“老大,不會吧?我腎虛是一定的,主要是女朋友太多了,至于肝氣問題,據說怒傷肝,是不是和我的脾氣有一定關系呢?可是這兩樣再厲害,也不會讓我雙目失明吧?”
我見他仍是不信,便對他道:“我的根據不止這兩點,你現在按按肚子,看看小腹附近是否發脹,而且按一按就會有些想大便的感覺?”
趙塵異照我的話按了按,随即臉色一變,道:“真的發脹,而且都覺得有些發硬了。雖然有想上廁所的感覺,卻又不明顯,這是怎麽回事啊?”
趙塵異畢竟還是年輕,被我說中了身體情況後馬上緊張了起來,我知道眼病最忌驚吓,趕忙換了個口氣道:“趙兄弟,别着急,這個病發展的并不快,你現在醫治,還不算晚,我現在問你些身體狀況,你可要好好回答才行。”
我正要問,老池卻已經從樓下走了上來,他手中端着一碗湯藥,顯然是阿松要喝的黃連解毒湯。這黃連的味道聞聞便會覺得嘴裏發苦,我一聞到這味,才要出口的話,不由得又咽了進去。
老池端藥的步伐極穩,一臉嚴肅,想來是怕灑了藥,耽誤阿松的治療。他爲了保持平衡,便沒有與我說話,徑直走到阿松床邊,将藥放到桌上,才舒了口氣。
阿松睡的極輕,聽到床邊有了動靜,便醒了。老池見他精神好了許多,便道:“看來天和的放血法很有效果嘛,松兄弟,喝藥吧。”
阿松揉了揉眼睛,喘了口氣,才端起藥,一飲而下。這黃連解毒湯味道極苦,他喝時皺了皺眉,喝完被苦味弄得咽了半天口水。
我在一旁對阿松道:“松兄弟,良藥苦口利于病,你喝了這藥睡一覺便能好了;可别亂跑了,否則不利于恢複。”
阿松看了看客廳的我,又看了看趙塵異和老池,抱了抱拳,道:“多謝幾位搭救,我以後一定找機會報答。我現在就聽大哥的話,好好休息。”
說完,他便閉上眼睛,蒙頭睡了。
老池關了客卧的門,坐到我一邊,道:“這藥味真苦,阿松兄弟居然一口喝了,小小年紀,就有這份忍耐力,倒也算是不凡了。”
趙塵異見我将注意力放到了阿松身上,便拉了拉我的袖子,道:“天和大哥,你快說說我的眼睛是怎麽回事啊?”
我尴尬一笑,道:“我剛才居然走神了,對不住,趙兄弟,我能看看你的手掌麽?”
趙塵異二話不說,便伸出了兩手來給我看。我将他的兩隻手拿在手裏,看了一陣,道:“我想你的病因,已經清楚了。你看,你的指甲都被咬光了。”
趙塵異聽了我的話,臉色起了一陣疑惑的神色,仔細手指後,才道:“怪了,我這指甲什麽時候沒的,我怎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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