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說話吧。”宋仁宗想了想,“賜座。”他的臉上,沒有什麽太大的表情變化,周圍的人也猜不出他是怎麽想的。包拯在一旁,小心謹慎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這個皇上的心思,實在是不好揣測。包拯雖然是一朝名臣,也破案無數,卻也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稍有不慎,便可能人頭落地。
“多謝皇上。”呼守勇謝恩,起身坐在一旁,面色有幾分凝重。這一天,自己終于等到了嗎?如今鐵證如山,想必龐家父女,怎麽也不可能抵賴了。當年,要不是因爲龐花多恃寵而驕,設計騙自己的父親上當,中了她父女的圈套,自己全家上下,也不會慘遭滅門之災。自己和弟弟好不容易才逃出來,還慘遭他們的追殺。既然自己如今已經虎口脫險,那麽,接下來,就該輪到龐家得到應有的懲罰了。自己曾對天發誓,此仇不報,枉爲男兒!如今,終于得到這個機會了,呼守勇十分感謝包拯,同時也十分感激八賢王。當初若不是他們兩人出手相助,自己也恐怕難逃一劫。八賢王和包拯,可以說是他們呼家的大恩人。
“皇上,不知您有何看法?”包拯低頭恭敬地問了一句。他覺得自己着實捉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其實當初皇帝又何嘗不知道,呼家滿門忠烈,不過是受了龐家父女的欺騙,中了他們的圈套而已。可惜,當時的情況,卻令人十分難解說。龐花多一口咬定,周圍的太監宮女也被她收買作證。三人成虎,何況龐花多身上還有傷。自己的寵妃受了這等委屈,皇上自然是要替她出氣的。這等有損皇家顔面的事情,皇上當初聽到氣急攻心,一時間下命令呼家滿門抄斬,也還是情有可原。隻是不知道事情過去這麽久了,皇上還會怎麽看待這件事。近些年來,龐太師仗着自己的女兒榮寵不衰,行事也越來越放肆了。朝中不少大臣,與他拉幫結派,勾結在一起表面上奉承聖上,實際上到處搜刮百姓,中飽私囊。包拯已經對此記恨多年,隻可惜奈何找不到證據。這一次,可以說新帳舊賬一起算,隻要皇上不是故意姑息偏袒龐家,那麽他們龐家的好日子,就應該到頭了。
“嗯,朕也知道,龐太師仗着龐妃得寵,在朝中結黨營私,早已不是一兩日的事情。隻是他身爲國丈,此時若是傳出去,恐怕很是有損皇家顔面啊。”宋仁宗歎息一聲,也不知道是在爲自己歎息,還是在替龐家歎息,亦或是替其他什麽人歎息。
“那麽皇上的意思是?”包拯聽到宋仁宗這麽一說,心中卻是添了幾分擔憂。這麽說起來,他倒是想起了莫問。說起來莫問跟當今聖上,真是有這麽些相似。隻是,莫問身上,似乎比仁宗更具有一種睿智和霸氣。包拯說不出來,雖然事實證明了,莫問是仁宗的兒子,可是這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給包拯的印象,卻絕不僅僅是那麽簡單的身世。即便這樣的身世對于普通人家來說已經很是離奇了,但對于莫問來說,似乎還不夠。隻是包拯想不出其他什麽情況了,他找不到其他任何可能,來描述莫問的身份。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身上,有着謎一樣的東西,吸引着包拯。可他卻覺得,自己無力解開這個謎題。或者是說,雖然自己也覺得莫問年齡和他實際上表現出來的行爲思想差距太大,但是自己卻沒有任何想要知道爲什麽的意願,根本不願意去揭開這個謎團。隻可惜,這一年半載來,沒有莫問一點消息。包拯到郊外的宅子去見過流雲幾次,那丫頭日漸憔悴,卻是硬生生地抗下了一切。她從來沒有放棄過,也從來沒有絕望過。她自始至終都堅信着,莫問一定會回來。活了大半輩子了,包拯突然發覺,原來自己的人生中,缺失了這麽多東西。信念是一個多麽可怕的東西,可以讓那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頑強地去面對一切。而這一年半以來,大宋和西夏的關系,也是日益緊張,恐怕戰争,也是在所難免的了。皇上這邊,暗影似乎也沒有得到莫問的什麽消息。大概皇上已經認定莫問死了吧,所以才會顯得這般憔悴。真沒想到,流雲竟然這般執着,而我大宋當今聖上,卻在這一點上還比不得一個弱女子。唉!包拯隻得在心中暗自歎氣。
“包愛卿不必如此心急,朕自然知道,呼家是被冤枉的,既然如此,朕自會還他們一個公道。”包拯聽到仁宗這麽說,心中卻不免生出一絲惋惜來。若是這一次不趁機将龐氏一族徹底擊敗,那麽以後一旦他們中的某個人得到機會翻身得勢,必定會加倍報複。這樣一來,事情就更加糟糕了。
“皇上!”包拯起身抱拳,還想進言。
宋仁宗揮揮手:“唉,包愛卿,朕明白你的苦心。你放心,朕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隻是目前,西夏和我大宋關系吃緊,邊關急需将才領兵啊。”皺着眉頭,斑白的頭發上寫滿了憂愁。人人都說做皇帝好,可是又有誰知道做皇帝的難處。高處不勝寒,你越是有權力,越是高高在上,便越是沒有人敢接近你。因爲一旦一不小心說錯了什麽,做錯了什麽,他們生怕被你殺掉。即便你自己本來沒有這個心要殺人,可當你被當做一個殺人狂來對待了之後,你便會明白什麽叫做忍無可忍。所以說,一個皇帝,往往是沒有朋友的,寡人寡人,孤家寡人,自然是孤孤單單一個人,沒有什麽人是值得信賴的,更沒有什麽是人可以依靠托付的。那些臣子,妃子,甚至是宮女太監,看起來都是順從服帖,可每一個骨子裏卻不知道恨你恨到什麽程度了,巴不得有朝一日看着你跪在他們面前,求他們。仁宗每次想到這裏,心中都充滿了無盡的恨意。隻是有太多的無可奈何,有太多無人知曉的傷痛。是的,這一生,除了莫問的母親,他沒有再愛過任何女人。即便是龐花多,他也并非真的愛她。
“皇上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微臣也明白。一将難求,況且,龐統有是難得的奇才,皇上器重他,也是理所當然的。”包拯心中自然有數,龐統手握軍權,帶兵多年,戍守邊關堪稱大功之臣。眼下的情形,也是十分緊迫,也不知道這一觸即發的戰事,到底什麽時候爆發。若是西夏突然翻臉襲擊,來個趁其不備,我大宋就更要對武将多多關照才是,安定軍心,才是頭等大事。
“啓禀皇上。”呼守勇起身跪在地上行禮道。
“嗯?”宋仁宗疑惑地問道,可能呼守勇對自己之前的話也很是不滿吧,不過這也是很正常的。當初龐家父女設計陷害了呼将軍,呼家上下幾十口,全部慘遭滅門。他怎麽會不恨龐家,怎麽會不記恨朕這個皇帝?仁宗想了想,情緒緩和了些,“你還有什麽事,說吧。朕會好好安頓你和你弟弟,時機成熟了,自然會爲你們呼家洗脫冤屈。”
“多謝皇上。”呼守勇卻似乎并不是爲了這件事情,反而胸有成竹,一臉正色,“隻是皇上,我大宋也并非沒有将才。若是放縱龐家父女這般作惡,且不說上次死去的是我呼家全家上下幾十口人,說一句大不敬的話,龐太師若是有謀逆之心,皇上如此姑息,恐怕以後會養虎爲患。”
“大膽。”包拯大驚失色,這種話,豈是他一個臣子該說的,“呼公子年少不懂禮節,還望皇上贖罪。”包拯連忙替呼守勇認罪求情。呼守勇卻是很不以爲然,他說的本就是實話,再這麽下去,龐太師,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外有龐統手握重兵,内有龐花多監視皇帝,這麽好的機會,若是他想,他認爲時機到了,他龐太師未必不敢做。
宋仁宗坐在龍椅上,看着呼守勇,沒有責罰,也沒有怒斥。這個年輕人說的其實很對,這也正是他心中擔憂的。一個臣子,功高蓋主了便危險了。古往今來,沒有哪個君主會容忍一個比自己功勞還高的臣子存在。而一個家族勢力太大了,也必然将從鼎盛之處滑落到最低谷。興衰替換,就是這個道理,沒有什麽可以永遠昌盛存在。仁宗其實深谙此道,才會縱容龐氏一族作福作威。他們今日之所有有這麽大的勢力,自然跟自己的包庇縱容密不可分。可是作爲一個馴獸師,他當然不會放縱野獸随意咬人。若是他不聽話了,那麽他的死期,也便到了。
“哎,包愛卿過于謹慎了。”仁宗擠出一絲微笑,示意包拯和呼守勇起來說話。
包拯站起身來,卻是不敢坐下。呼守勇卻是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有什麽話,直說,朕恕你無罪。”仁宗看出,呼守勇心中有事,其實也猜出了個七八分。
“謝皇上。”呼守勇擡頭,雙目直視仁宗,“微臣雖然尚是戴罪之身,但我們呼家卻的确是被冤枉的。隻要冤屈洗刷,微臣和弟弟,願意領兵常年戍守邊關,爲國效力,爲皇上盡忠,誓死不渝。”
“好!”仁宗龍顔大悅,其實,他等的,就是呼守勇的這句話。隻要有了他這句話,一切問題都好辦了。呼家本就是武将世家,呼守勇和呼守信兩兄弟,他早已有所耳聞。雖然還沒有正式領兵,卻是聽聞,呼老将軍對兩個兒子管教有方。而且兩個公子也是剛正不阿之人,除了武功之外,才智也不遜色,自然是十分好的将才。隻是後來因爲龐家陷害,呼家慘遭滅門,兩兄弟逃出,下落不明。如今呼守勇再次出現,自然對龐家是緻命一擊。若非有十足把握,呼守勇又肯輕易出現來面聖?
“隻不過,龐氏一族牽連甚廣。”呼守勇接着說道,“對于一些并非真心要與龐太師同流合污的人,還望皇上開恩。龐家雖然已經在朝中建立起了甚是寬廣的人脈,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願與他勾結。有的人,是因爲被他抓住了把柄,受到威脅,不得不這麽做。隻要良心未泯,有才有能,便可以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所以還請皇上開恩。”關于對龐家的複仇計劃,呼守勇早已計劃多時,今日,終于要得以實現了。
“嗯,你說得有理。”仁宗看着呼守勇,不自覺的又想起了那個還爲謀面的兒子。也不知道莫問到底還活着沒有,到底出了什麽意外。暗影和四老,一直都沒有他的消息,一切迹象都表面,他已經死了。可惜,可恨,他沒有那個勇氣去相信莫問死了,更沒有那個決心去絕望。呼家上下,當初遭到滅門的時候,也便是想着這兩個孩子能夠逃出去,将來有朝一日能夠爲呼家洗刷冤屈,延續家族吧。
“不過,具體怎麽辦,朕會派包拯協助你。朕賜予你尚方寶劍,下诏爲呼家澄冤昭雪,你和包拯即可可取捉拿亂臣賊子。丙一,你帶人去協助。”仁宗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冷漠地說到,似乎抓的是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人。
“是,臣等一定竭盡全力,定不負皇上厚望。”包拯等人叩謝領命,便一起出宮去了。
龐府上上下下,人心惶惶,哭聲,叫喊聲,拿人聲,交雜混亂。展昭和錦毛鼠看着這些仆人和家丁一個接一個被帶出去,心中也頗爲爽快。這麽多年了,早就看龐家不順眼了,今天,終于可以出這口惡氣了。
“小展昭啊,你看,這壞人,終于有壞報了吧。”錦毛鼠笑着撓撓頭。
“你呀,也就這點出息。”展昭看着他笑着的樣子,覺得很是搞笑,“還不是咱們包大人英明,發現了當年呼家落下的蛛絲馬迹,才找到證據的,不然,就靠你,想也别想。”
“哎,你這小鬼說話。”錦毛鼠聽了甚是不高興,一臉不滿意,“我怎麽了我?我也是堂堂百裏錦毛鼠,雖然不比你展昭有名,卻也不遜色幾分。我,是自然都比不過包大人了。你也比不了。至于跟我比嘛,你也不見得能勝過幾分。”
看着錦毛鼠一臉得意,展昭咬咬牙,恨不得一巴掌拍下去:“行了,好好幹活吧,等會兒包大人來了,見到你這般模樣,又要罵你了。”
“好,好,好,多謝你提醒。”兩個人便朝着裏廂房走去。
龐家大宅,一片混亂,空曠寂寥,隻有冤魂一般的聲音在回蕩。東西也被翻得亂七八糟,龐太師頭發亂蓬蓬地散着,被套着手鐐腳鐐,臉上髒兮兮的,渾身上下,狼狽不堪。
“太師啊,本府來送你了。”包拯看着他,心中不知怎麽的,居然生出幾許同情。
“我也知道,就你回來。咱們鬥了這麽多年了,終究還是你赢了。”龐太師看着包拯,雙眼卻十分平靜,“當初若不是因爲呼家兄弟殺了我兒子,我也不至于想要将他呼家全家滅門。”
“可惜啊。”包拯擡頭歎了口氣,“可惜你兒子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遇到呼家兄弟,這也是他自己命不好。你說是不是?”包拯卻是笑了笑,“你我鬥了這麽多年,如今你一走,我都不知道找誰鬥去了。其實,你當初下定決心的時候,就知道有這麽一天了吧。”
“哈哈,知我者,包拯也。”龐太師大笑,“興衰替換乃常事,一個家族一旦興盛,之後必定是衰亡。如今我已然沒有什麽可牽挂的了,隻求你,看在我女兒侍奉皇上多年的份兒上,請皇上饒恕她。我兒子龐統,戍守邊關多年,也希望皇上能饒過他。”龐太師的眼中,盡是祈求,作爲一個父親,也許,這是他能做的最後一點事情了吧。
“好,你放心。”包拯點點頭,“隻是聖上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我能救則救,至于龐妃娘娘能不能自保,龐将軍會不會叛變,就不得而知了。若是龐将軍叛變,那麽,後果想必太師也是知道的。”包拯好意提醒道,他都可以猜到的事情,龐太師又怎麽會㊣(11)猜不到。況且,即便龐統不叛亂,也會想辦法讓他叛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啊。
“是啊,哈哈哈,包兄說的極是,看我都老糊塗了,這一層,怎麽都沒想到?”龐太師仰頭對天大笑,瘋瘋癫癫,半瘋半傻的樣子。
“包大人,我們把他帶走了。”兩個衙役對着包拯說,将拴住龐太師的鐵鏈拉住。
“去吧。”包拯看着三人遠去,心中竟然是起了兔死狐悲的感覺,他自己也不知,爲何會這般感慨。也許當初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赢了,居然會這般不痛快吧。興衰替換乃常事,七個字,說得極爲平淡,裏面卻包含了多少難以言表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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