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墨軒,你還是這個性子,愛鑽牛角尖,不過是江湖普通的易容術,就讓你費心費力的想了那麽久!”老者無奈苦笑,這個趙驷戊,這麽多年過去了,居然還是這樣,沒确定他的身份之前,甯可把他晾在門外,也不讓他跨進家門一步。“易容術?”趙驷戊看下看,都沒看出眼前的這個老者是易容而來,隻因老者一笑一投足,皆有神韻,而江湖傳言,易容術隻能易其容貌,卻也因此,笑而不露。
老者被趙驷戊看得不住搖頭,知道這個迂腐的文人,要不是真拿出一點真憑實據來,恐怕真的不會相信自己的身份。
“人生千裏與萬裏,黯然**别而已。君獨何爲至于此,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十三學經并學史,生在臨安長纨绮,詞賦翩翩衆莫比,白璧青蠅見排诋。一朝束縛去,難自理。絕塞千裏斷行李,送吏淚不止,流人複何倚。彼尚愁不歸,我行定已矣。”
一首韻味十足的古詩從老者口中緩緩吟出,趙驷戊起先聽到“人生千裏與萬裏,黯然**别而已”心中就已經按耐不住,待老者吟到“一朝束縛去,自難理”的時候,嘴裏竟然情不自禁的随着老者吟了下去,“絕塞千裏斷行李,送吏淚不止,流人複何倚。彼尚愁不歸,我行定已矣。”
詞終了,趙驷戊頓時跪拜在地,竟是淚灑滿襟,哽咽道:“墨軒有生之年,能再見月老,此生足矣!”
眼前這老者自然是“月玲珑”薛江月,月老是也,看到趙驷戊如此動情,月老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一把拉起他,說道:“這一首《蒼茫悲歌》是你臨行前所作,老夫閑暇時反複誦讀,總會想起你臨行前那一份決絕,如今再見,看到你過的好,老夫也是寬慰不已!”
趙驷戊被月老扶起,情緒還是久久不能平靜,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呵呵,老夫到了門外,莫非墨軒不請老夫進去喝一杯熱茶麽?”月老打趣道。
趙驷戊這才驚覺過來,急忙躬身扶着月老,往門裏引,說道:“墨軒惶恐,怠慢了月老,你老快請!”
月老卻是擺了擺手,道:“老夫還帶了幾個人!”說完,卻是回身看了一眼,笑道:“小兄弟快出來!”
話音剛落,黑暗中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忽然鑽出了幾個人來,三男一女,正是張揚,齊天生,陸淩軒以及呼延淩薇。
“這幾位是?”趙驷戊看張揚等人個個氣度不凡,心中不由得暗自點頭。
“呵呵,進去再說!”月老一筆帶過,趙驷戊卻沒有深究,急忙領着月老一幹人等進了府中,忽然看到蒙管家站在門後,趙驷戊思量片刻,把他叫他身前,叮囑道:“剛才的事情,蒙叔切記不可告訴任何人,府其他的下人蒙叔也給我叮囑一遍!”
蒙管家點了點頭,道:“老奴理會了!”
一行人随着趙驷戊來到房之中,本來就不是特别寬敞的房一下子塞進了那麽多人,頓時顯得擁擠不已。
趙驷戊也不要下人動手,自己親自去斟了一壺好茶,給月老倒之後,剛想繼續往下倒,陸淩軒卻是急忙接過了茶壺,趙驷戊拗不過他,隻好讓他代勞。
幾口茶下肚,趙驷戊總算是把激動的情緒平複了下來,看着月老,似乎是有話要問,月老一看他這副神情,就知道他要問些什麽,放下茶杯,整理了一下思緒,說道:“墨軒,老夫這一次找到你,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喀什城最棘手的兩樣東西落在了影月門的手裏,無數人眼紅想要分一杯羹,繼續藏在寶樂胡同風險太大,隻好求助于你了!”
趙驷戊能做到文官之首的位置,又能屹立多年不倒,足見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他知道月老的性格,若非是棘手爲難的事情,絕對不會麻煩朋。月老既然說的如此嚴重,可見這件事情不簡單。
“月老,你放心,墨軒在這喀什城呆了那麽些年,大事做不成,但是讓你們住在這裏,不被别人打擾,卻還是辦得到的!”
月老笑了笑,道:“如此就叨唠了!”說完,看了看張揚等人,伸手一指,道:“這幾位都是門中的弟子,如今夜色已晚,先找個地方讓他們休息!”
趙驷戊沒有多問,親自領着張揚等人來到了客房之中,這幾個人走到客房,沒驚動其他下人,反倒是客房忽然打開,從裏面走出來兩個人,張揚定睛一看,卻是活閻王,蕭岚。
“哈哈,小兄弟,我還以爲你忙着和你那個小情人叙舊,一時半會忘了回來了!”活閻王一出門就是打趣道。
蕭岚眉目含笑,話也不說,但是那暧昧的眼神看得張揚一陣發麻,急忙道:“别亂說,我是那麽庸俗的人嘛!”
趙驷戊看着這幾人說笑,也是覺得有趣,不過想着月老還在房中等着他,便讓張揚等人自己找個房間休息,然後也不多問,就離開了。
看到趙驷戊離開,這幾個人頓時也是活絡了起來,張揚一直抱着呼延淩薇,這個小丫頭一路睡得跟死豬一樣,到現在都還沒醒,他隻好找了一間幹淨的客房,先将她安頓好之後,才來到了活閻王等人聚集的客房。
此時客房之中,除了活閻王,蕭岚之外,就是林峰,陸淩軒,齊天生三人,完顔卿那個小丫頭也被安排到客房裏休息了。
張揚坐下之後,看了看四周,這房間雖然看着小,可是每一間客房都是十分幹淨,整理得井井有條,對這個趙驷戊,張揚也是有了興趣。
“大哥,這個趙驷戊究竟是何許人也,看樣子似乎和月老是舊識了?”
林峰聞言笑了笑,道:“具體我也不太清楚,隻知道此人是離國朝中文官之首,還是帝師,完顔晟的子女都是他教出來的,算是喀什城裏一個大人物!”
“乖乖!”張揚感歎了一句,這樣的人豈不是連呼延雄見到了都要給幾分面子,怪不得月老要跑到這裏來了。
這時候,活閻王卻是忽然插口道:“這個趙驷戊的來曆我倒是略有耳聞!”
張揚頓時興緻高漲,道:“說來聽聽!”
“也就是八年前,那時候大渝出了一個狀元,号稱是文曲星下凡,出口成章,下筆如神,就是這個趙驷戊了,後來被皇帝任命爲翰林學士,也是個正三品的官,年紀輕輕,能有此作爲,可謂是大渝史頭一個,隻是後來不知道怎麽就得罪了李嚴,被李嚴排擠陷害,最後生生是被氣走了,後來輾轉來到離國,被完顔晟賞識,才做了大官!”
活閻王說的這些似乎也隻是道聽途說,張揚一聽就知道水分很大,這個趙驷戊再牛叉,也不至于因爲被排擠就辭官不做,要是他真的視榮華富貴如糞土,怎麽又跑到草原當官來了。
“那他怎麽會和我們影月門扯關系呢?”陸淩軒忽然問道。
說起這個,衆人都是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知道,張揚苦笑一聲,看來這個趙驷戊是影月門在離國經營的最大一顆棋子,埋藏很深,要不是這一次驚動了太多人,恐怕月老也不會貿然找到這裏來。
不過藏身到這裏來,三教九流,或是官兵,恐怕都找不到,張揚等人也樂得輕松,活閻王不停的在他耳邊詢問他與呼延淩薇的事情,把張揚弄得無可奈何,偏偏這個老頭還是他的救命恩人,發火不能發,裝聾作啞又沒用,最後隻好求助于蕭岚。結果沒想到卻是自找麻煩,被蕭岚左一句“張揚弟弟”右一句“張揚哥哥”,叫得他骨頭都軟了,偏偏一旁的活閻王就是吃這一套,不住的對他怒目而視,張揚心裏隻能感歎:“真是個禍水啊!”
過了一會,月老與趙驷戊在房談完了話,吩咐下人做了一桌酒席,直接搬到客房裏來了,主人作陪,衆人不免有些拘謹,尤其是想到這個人相當于傳奇的一生,都是心中好奇,又不敢問出來。
酒過三巡,趙驷戊卻是忽然端起了酒杯,站起身來,看着張揚,說道:“張揚兄弟,我比你年長一些,厚顔叫你一聲兄弟,這一杯酒,老哥敬你!”
張揚端起酒杯,心裏有些忐忑,不知道這個位高權重的趙驷戊爲何忽然就找他了,他不是沒見過大官,就算是離國皇帝站在他面前,他都能夠不屑一顧,可是這個趙驷戊擺明了和月老有着非同一般的關系,他尊敬月老,自然也就對趙驷戊有着一絲敬意,嘴裏客氣道:“那小弟也厚顔叫你一聲大哥了,您太客氣了,說起來,該小弟敬你一杯才是!”
趙驷戊一仰頭,将杯中酒幹了,張揚隻好作陪,喝完之後,趙驷戊端起酒壺,給兩人又滿了一杯,說道:“這第二杯,代月老敬你!”
張揚心中奇怪,怎麽他們兩個人喝酒,就扯到月老頭去了,而且趙驷戊還代月老敬酒,這似乎說不過去啊,剛想說話,趙驷戊又是一飲而盡,張揚隻能咬牙喝掉。隻是肚子裏憋了一肚子的話,比喝了兩杯酒還要難受。
别看趙驷戊文人一個,可是喝起酒來一點都不含糊,尤其是草原的酒,又烈又辣,張揚兩杯下去,已經有些臉頰泛紅了,可是趙驷戊居然跟沒事的人一樣。
“這第三杯!”還沒等張揚緩過勁來,趙驷戊又給他滿了一杯,又端起了杯子,說道:“代崔将軍敬你!”
聽到這裏,張揚總算是有些明白了,也不啰嗦,飲盡杯中酒,放下酒杯,卻是拿起另外一個酒壺,把杯子滿,又給趙驷戊填滿,這才說道:“趙大哥,你與月老與崔大哥都是朋,小弟我敬重他們,同樣也敬重你,這一杯,小弟敬你!”
趙驷戊端着酒杯,看着張揚一飲而盡,卻沒有立刻喝掉,而是歎了口氣,道:“墨軒怎麽敢當呢,月老和崔将軍,一個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個對我有知遇之恩,要不是他們二位,墨軒恐怕早已不在世間!”話說完,酒已化作愁腸。
月老站起身來,拍了拍趙驷戊的肩膀,歎道:“墨軒,要是崔鵬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恐怕和老夫一樣的高興!”
張揚看出了一點眉目,不過出于禮貌,還是沒有詢問到底趙驷戊當年在大渝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趙驷戊放下酒杯,對張揚說道:“墨軒當年入朝,是崔将軍引薦的,後來受人迫害,偌大的大渝沒有墨軒的容身之地,仇家追殺,若非是月老及時趕到,恐怕早已身首異處。崔将軍更是秘密将墨軒家人轉移出來,這樣的大恩,又怎麽是幾杯酒幾句話能夠說的清楚的。月老與我道,小兄弟有情有義,你爲了搭救崔将軍,竟是連大渝皇帝都挾持了,哈哈,想當年,老哥我受了那麽多氣,都沒有這個膽量,小兄弟還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張揚撓了撓腦袋,笑道:“那時候也是走投無路,又沒本事把崔大哥救出去,想着自己孤家寡人一個,反正也是豁出去了!”
趙驷戊笑道:“小兄弟過謙了,連離國戰神呼延雄都在你手底下吃了虧,要是你都謙虛自己沒有本事,那這世豈不都是沽名釣譽之輩了!”
張揚大笑一聲,看來月老已經把所有事情告訴趙驷戊了,而且趙驷戊說話一點架子都沒有,人也豪爽,很對張揚的脾胃,本來喝了四杯酒已經是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了,如今大家把話敞開了說,關系又進一步,杯盞交錯,喝得好不盡興。
蕭岚在一旁不說話,手裏一直玩弄着酒杯,她極少喝酒,能夠獲得她認可,與她喝一杯的人,更是幾乎沒有,她擡眼看着在酒桌吆五喝六,肆無忌憚,卻又是真情流露的張揚,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一個弧度,心裏偷笑道:“小家夥,明明喝不了那麽多酒,還要死撐着喝,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忽然想起趙驷戊剛才說的那句話,心裏沒來由的歎了口氣,道:“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挾持大渝皇帝?呵呵,當年我哥哥都沒這個膽量,不知道你是真的不怕還是崔鵬對你來說,真的就那麽重要麽?”
一頓酒一直喝到了半夜,除了蕭岚與活閻王之外,包括月老在内的其他人,都喝得昏昏沉沉的。活閻王是深知養生之道,酒能喝,卻很少看到他醉,而蕭岚從頭到尾隻和張揚喝了一杯,還是在張揚喝得都找不到北的時候。
活閻王一個個把人都安頓好了,卻沒有安睡的意思,一方面是以防呼延淩薇和完顔卿兩個人逃跑,另一方面也是怕其他人忽然有什麽事情,也好有個照應。找了件外衣披,一個人走了出去,在客房外的院子的站着,手裏拿着個旱煙鬥,裏面塞幾錢好的煙草,點燃之後,一口氣吸下去,帶着辛辣氣味的煙從喉嚨一路鑽到肺裏,那種感覺,絕非一般人能夠體會到的。
他是個醫者,知道這種煙對身體的害處,可是這麽多年來,卻一直戒不掉。和朋在一起的時候,他很少抽,可是當一個人獨自面對空曠的夜空,卻總需要一些東西來撫平心中那一點矯情的寂寞。
“你抽的是百葉草!”
一個溫柔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活閻王手一抖,手中的煙杆差點沒掉下去,好不容易穩住心神,才緩緩的轉過身來,道:“是啊,百葉草,味甘而烈,一些庸醫用它來醫治痛疼之症,卻不知,這種草大量使用,能夠使人産生幻覺,繼而成瘾!戒都戒不掉!”
蕭岚一襲紫衫,看起來好似蒙蒙夜色中的精靈一般,輕柔的來到活閻王身邊,也沒有看他,隻是仰頭看着天繁星點點,道:“有時候站在這樣的夜色下,總感覺自己很渺小,渺小到仿佛塵世中的一粒塵埃,這個時候,就會想,世界如此之大,我們每一個人隻不過是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存在,什麽恩怨,什麽情仇,世間庸俗的一切,就算再計較,到頭來,也不過是一把塵土。連眼淚都不曾有人爲你灑下一顆,要是有心人能在你墳前陪你說說話,喝兩杯酒,就已經感覺到不枉此生了!”
活閻王不知道蕭岚爲什麽說起這些,或許在他不知道的夜晚,她也曾經獨自一個人,面對着浩瀚的星空,隻爲了驅散心中那一絲淡淡的惆怅。
他忽然擡起頭去,與蕭岚着夜空,曾經用盡全力,都未能夠博佳人一笑,如今能夠與她共同仰望同一片天空,是不是就該心滿意足了呢?
活閻王忽然笑了笑,漫天的繁星看得他眼花缭亂,或許那點點繁星中,有兩顆,屬于他們,即便是離得很遙遠很遙遠,至少都能看見彼此的光芒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