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豐輕笑:“甯将軍禮數太大了,這又不是接旨。”
“哦,陛下見諒。”甯武連忙起身。
他第一次面君,哪裏有經驗,這些禮數也沒有告訴他。
蕭平矽見甯武這般愣頭青的模樣,笑道:“甯卿,禮部沒知會你嗎?”
“這……”
甯武沒想到,自己一時激動,就讓陛下想到這麽多,不敢接話。
他怕因此得罪了人。
按照規制,外來面君的官員,文官由吏部接待,武官由兵部接待。
且不論文武官員,禮部一定要派出一位,職級相當的官員,對其進行基本的面軍禮儀培訓。
一般就是指點幾句,記住就行。
可甯武這樣的舉動,讓蕭平矽頓時懷疑,禮部的工作疏忽。
“臣這就去申饬禮部。”王豐道,說着借這個理由,走出了禦書房。
禦書房外,見王豐都出來了,兵部侍郎張顯頓感疑惑。
“王總管,您怎麽出來了,不貼身護着陛下嗎?”
張顯有些擔憂,因爲甯武終究是外放的官員,不知道太多底細。
王豐卻不在意,道:“張大人,就您來了,禮部的人呢?”
“啊?”張顯有些不解。
“算了,張大人才上位沒幾天,不知道這些細節……甯武面君失儀,陛下申饬禮部,這件事情有人要倒黴了。”
王豐有些幸災樂禍。
雖然看起來隻是一件小事,可是從此可以看出,禮部近來工作疏漏,甚至是失職。
這就可大可小了。
陛下若是嚴查,一大批得過且過的官員,就得被替換。
“君前失儀?”張顯聞言大驚,“可是甯武沖撞了陛下?那還了得?”
王豐擺手:“張大人候着吧,我去一趟禮部。”
……
禦書房内。
甯武已是額頭滲出冷汗。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一個舉動,竟然惹得禮部要倒黴了。
且看陛下意味深長的眼神,甯武有點心虛,生怕陛下覺得他是故意爲之。
“甯将軍?”蕭平矽擡了擡手,“站起來說話吧。”
“是……呃,謝陛下。”甯武站起來,卻發現站不直。
不是他不願站直,而是下意識,就覺得腰杆不敢直,也直不了。
“站直了。”蕭平矽皺眉道。
甯武挺直腰杆,心中大感疑惑,陛下這話像是有魔力一樣。剛剛還好像是有腰椎病,一下子就全好了似的。
“武人要有精氣神,别學那些文官,點頭哈腰地像個奴才。”蕭平矽正色道。
對甯武的第一印象,還算不錯。
此人雖面有惶恐之色,可卻看得出一身傲骨……說白了,就是窮,官服以及内襯露出的衣領,以蕭平矽的眼光,一眼就看出是便宜貨。
軍中從四品副将,完全也算是手握大權的,居然這麽窮。
不是裝的,那就是有點傲骨,不願意同流合污。
“遵旨。”甯武聞言,對陛下也是印象頗佳。
“甯将軍遠道而來,一路可順利?”蕭平矽開始拉家常,關愛一番是基本操作。
甯武連忙點頭:“回陛下,順利,還算順利,雖然遇到幾個黑店,也沒出事兒,嘿嘿……”
果然是個憨的。
蕭平矽暗暗搖頭,這個甯武還真是不懂,怎麽在君前奏對啊。
換個精明的,哪怕一路遇險了,也要說在陛下治下四海清平,一路順利和諧……這才叫會說話。
不過蕭平矽不太喜歡那種,太會說話的人,顯得過于市儈,不誠懇,也難看出是否忠心。
“甯将軍在利州戍職幾年了?”蕭平矽随口問道。
他當然知道,檔案上寫得清楚明白。
甯武道:“五年了。”
“五年?”
蕭平矽點頭:“滿五年了,按我朝兵制,你可以請調了,可有想去的地方?”
問這話,自然是想聽聽,甯武對利州是否有感情。
若他想留,那就是說明利州對他有利可圖,若是想走,說明與利州等人不和睦。
“臣……呃,臣聽從陛下旨意。”甯武并不傻,他知道皇帝問這話,可能是想給他賞賜,但更多是在試探。
點點頭,蕭平矽笑道:“甯将軍覺得,利州營如何?”
“呃……利州營不錯,爲國戍守邊關,經年辛苦,但将士們任勞任怨……”
甯武能升到從四品,就證明他不是絲毫沒有智慧。
在職場上,有一個很重要的生存原則,那就是不要輕易诋毀原籍。
“好。”蕭平矽滿意道。
東拉西扯問半天,蕭平矽才終于問到正事上:
“此次甯将軍率領斥候,于利州大雪山阻擋北涼諜探,盜取我大夏瑰寶,此乃大功一件呐……不知甯将軍,想要朕給你什麽賞賜?”
甯武激動。
來了,這才是來京城,最大的好處。
可他并沒有莽撞,而是拱手道:“臣戍守邊關,抗擊敵寇乃是本職,分所應當,不敢請賞。”
“嗯,說得好,甯将軍真是胸有丘壑。”蕭平矽滿意點頭。
甯武神色平靜,像是當真覺得微不足道。
“可是……”
突然,蕭平矽話鋒一轉:“你作爲副将,日常不操練兵馬,不維持營中軍務,爲何會終日帶着斥候,在雪山外親自探查敵情呢?”
“這……”
陛下突如其來的問題,令甯武驚了。
他沒想到,陛下會這麽問,毫無準備,當下要組織語言還真是困難。
又攝于陛下皇威不敢蒙騙,當即愣在那裏,冷汗直飙。
蕭平矽繼續道:“在我大夏兵制中,軍中副将協同主将謀事,應當積極參與配合一切軍中事務,而你卻帶着斥候終日遊離在外。”
“是失職呢,還是利州主将剛愎自用,将你排外了?”
“嗯?”蕭平矽笑問,看起來十分和善,但語氣中令甯武察覺到了陷阱。
好像是話裏有話,且還藏着後手,這該怎麽答?
甯武心中欲哭無淚,誰來救救我……
“利州營内,情形究竟爲何,你一個副将因何被排外,不能接觸軍中核心軍務?”
“是你無心公事,還是與人格格不入,才被人視爲外人?”
蕭平矽按着禦案,笑眯了眼睛,語氣帶有一些陰柔。
“陛,陛下……”甯武想哭,他突然覺得,這不是領賞來了,是挨刀來了啊。
“你想說什麽?”蕭平矽俯身,腦袋向前一伸,饒有興緻地看着甯武。
甯武磕磕碰碰,幾度張口不開,可在君前拒不答話也是大罪,隻好想先應付幾句。
“别唬弄朕!”蕭平矽語氣突然闆正起來,正襟危坐,雙手按着禦案,氣勢迫人。
這話,斷了甯武的退路。
“陛下……臣……”
我委屈啊,這讓我怎麽說?
一開口不就等于告狀?
這,我還怎麽在利州混?
“你怕什麽?有朕在,誰還敢報複你不成,利州營内情形究竟爲何,難道要朕派懸劍司去查嗎?”蕭平矽正色道。
“臣不敢。”甯武連忙道。
他随即半跪下來,拱手:“陛下讓臣說,臣不得不說,臣确實與利州營的将官們有些格格不入,融不進去。”
“爲何?”蕭平矽要的是原因。
對于利州營,每年的調查都是很好的結果,可蕭平矽才不信,哪有半點不沾染問題的地方軍。
有這樣的結果,隻能說利州營上下一心,都在應付禦史與兵部巡檢官員。
“因爲……因爲臣有一個弟弟,在懸劍司中擔任齊地主司,所以臣不敢亂法,擔心出現兄弟阋牆的一幕。”甯武老實說道。
“你的意思是,利州營内太多蠅營狗苟,你不願意參與,因此被排外?”作爲皇帝,蕭平矽一向很會抓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