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時節已至,街道上出現乞讨者,城外流民四處可見。
這場兵禍,令許多百姓失去家園,北涼軍所到之處大肆破壞,雖然隻在肅州十來日,卻已是将這裏攪得天翻地覆。
尤其是肅州州府城池之中,這裏的百姓受災最爲嚴重,等巡查禦史趕到的時候,已是一副慘相。
“大人,賞口吃的吧。”
巡查禦史剛到城門口,便有一群衣衫褴褛者,圍上來哭訴乞讨。
他們之中有些人,穿着并不像是乞丐,而是迅速家道中落至吃不上飯的居多。
可不管是華服,還是麻布粗衣,此刻都面臨着饑餓。
在肚皮與生死面前,人人平等。
“散開,散開!”随行護衛禦史的懸劍司府兵,展示兵器将人群攆走。
“北涼軍剛敗數日,城中就如此了?”
蔡言是第一個趕到肅州的禦史,北涼軍敗退後他就啓程,從西北趕來。
還沒進肅州境時,就看到有流民遷徙的景象,在城外他甚至看到遠遠有秃鷹啃噬枯骨。
“蔡大人,人不吃飯三日餓急,六七日就會生生餓死。”随行保護蔡言的懸劍司巡查使張楓,淡淡說道。
在京之外,禦史台與懸劍司,往往配合巡案。
懸劍司不能風聞奏事,就算是天子近臣,也需要借助禦史台的嘴,将事情說出去。
而禦史台不能任由懸劍司擺布,所以要親自來人目睹現場,才好有奏報回京。
張楓道:“北涼軍敗退,得知消息我們才出發,消息傳來至少過了三日,我們來此又是五日路程……”
“已經是第八日,若北涼軍走時搶走糧食,燒毀屋舍……這個時節也沒什麽野菜可吃,隻怕餓死的人已不止三五個。”
“何況……這種情況,隻怕北涼軍在肅州時,就已經開始了。”
蔡言随即明白了。
北涼軍刻意制造這樣的局面,自然不會在臨走時才開始動作,肯定是入城後就已經開始搜刮糧食燒毀物資了。
那麽這樣算下來,至今已經是約二十日了。
二十日……足夠餓死很多人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北涼狼子野心,是想看我邊境有人揭竿而起嗎?”蔡言咬牙切齒,恨死了那北涼軍的主帥。
有些話不當講,但卻是事實。
若北涼軍在肅州屠城,而不是制造亂局,如今夏國處置起來也輕便許多。
“蔡大人,進城吧……”
蔡言點頭:“肅州守軍全軍覆沒,據說州府的官吏大多殉城,如今城内無人主持,隻怕是亂得很。”
“大人放心,懸劍司會保護好你的。”張楓自信道。
一道城門,仿若結界,隔絕了兩個世界。
進了這道門,兩人原本以爲,會看到餓殍遍地,卻意外發現街道還算整潔,四處也沒躺着餓得走不動道的人。
大街上,數十步之間,就在站着一個持刀軍士,着棉甲或布甲。
“這是?”
“是羽林軍。”蔡言是進過京城的,見過許多世面,一下子就看出這是羽林軍在主持局面。
“太好了,羽林軍在此,肅州亂不起來了。”
張楓也點頭:“涼州至肅州,急行軍一日可到,看來是林北将軍在這裏主持大局……隻是爲何,城門外卻無士兵把守?”
“應當是人手不夠吧,如今既無外敵,有涼州作爲屏障,肅州自然不必過意在乎城防。”
“那就是了……”
禦史台的巡查禦史,以及懸劍司的巡查使,同時抵達肅州的消息,很快被林北知曉。
他親自帶隊,前來迎接二人。
“二位遠道而來,辛苦了。”林北知道,會有人來,先給肅州做個簡報,發回京中才好準備具體赈災事宜。
“林将軍?”
蔡言看見,林北身旁隻跟着兩個親兵,這可不是三品武官的排場。
林北苦笑:“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在下禦史台蔡言,這位是懸劍司張楓。”
兩人的職位,隻有從五品,在林北面前算是小官,但文武有别倒也不需要過多在意官階。
“蔡大人,張大人,我等在肅州駐留十幾日,才算是勉強壓下一些亂局,如今城内已經管控在我羽林軍之手。”
“隻是人手不足。”
片刻後,林北便帶着兩人,抵達州府衙門。
肅州的府台衙門,在城中的核心地帶,這裏的羽林軍最多。
不過原本高大巍峨的衙門,卻已經轟然倒塌,羽林軍正在廢墟之中收撿。
“這?”蔡言皺眉,“已是數十日過後,爲何還在收撿?”
林北:“因爲沒有時間,前三日來鎮壓趁機劫掠的流寇,後幾日忙着彈壓暴民……最近才開始收撿這些東西,準備将州府衙門先搭起來。”
“流寇?”張楓惱道,“果然有這些匪類作祟。”
自古以來,但凡是有災情的地方,必然有人趁機發國難财。
肅州城破,沒有守軍,衙門官員也都殉職或是散去,自然沒有人能組織力量抵擋盜匪。
如此情況下,一些響馬自然就闖入毫無反擊之力的肅州城中,将百姓手中最後一點口糧劫掠幹淨。
并趁機搶走大部分能帶走的财物,這是千載難逢的發橫财的好機會。
蔡言大怒:“這是趁火打劫,比北涼軍還可恨!”
林北道:“二位從西城門來,若是從北面來,可以看到挂在城外的頭顱,皆是羽林軍斬殺的趁機作亂之輩。”
“殺得好!”蔡言、張楓異口同聲。
說着,林北帶着二人,先在州府衙門逛了一圈。
“咦?”蔡言看見,一條倒塌的橫梁上,還有一條綁在上頭的白绫。
林北歎道:“那是肅州府台大人自缢之處,他的屍首無人顧忌,都是我羽林軍來收斂的。”
自缢?
聽聞此言,二人肅然起敬。
“肅州城破之時,全城将士仍然浴血奮戰,最終不剩一人。而州府各部衙門,無力反擊,大多數人做鳥獸散,肅州府台自知無力回天,不願受命北涼軍,便留下絕命詩自缢。”
林北歎息不已:“這位大人也是血性,他全家都殉城了,隻一個小兒子被不忍心的母親留下……”
聽了這些,誰不是恨意滔天,胸中像是窩了一團烈火。
蔡言咬牙:“這位大人叫什麽名字?”
林北道:“從百姓口中打聽到,名爲梁安。”
“我記住了,寫奏報時,會提及的。”蔡言點頭。
很快就看完了,這州府衙門。
林北便帶着二人,沿主要街道轉了起來。
“這街道怎麽如此整潔?”張楓不由疑惑,“羽林軍還有時間灑掃?”
巡查禦史與巡查使,說白了就是找茬的,面對他們多次的疑問,林北也沒半點惱怒。
這原本,也是人家的本職。
林北解釋道:“羽林軍忙不過來,隻得征用了一些壯丁,讓他們幫着拾掇城中……管他們幾頓餓不死的飯即可。”
蔡言注意到,林北說的隻是餓不死,而不是管飽飯。
張楓則歎道:“羽林軍原本就是輕騎急行,沒帶什麽糧草吧,怎麽堅持下來的?”
“涼州營儲備的糧草,已經被我們挪用了,此事已奏報京中。”
蔡言正想質疑,聽完整句話,也是無奈地點了點頭。
不這麽做,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但這也隻是杯水車薪,九成的百姓得不到救濟,我們也隻能管自己人的飯,朝廷赈災若不快些,肅州境内真會餓殍遍地了。”林北看向兩人。
“我甚至命令士兵,去城外挖野菜,打野味……但二位也知道,開始下雪了,很難有什麽收獲。”
張楓道:“蔡大人,得盡快拟折,我派人送回京中。”
二人還不知道,朝廷已經有人在準備赈災事宜,此刻隻覺得十萬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