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來了。
他高高興興地來,難得接了一個父皇的差事,還是來見方先生這樣的天下名士。
是的,哪怕方覺沒有功名,也沒作過什麽文章,眼下也早就是天下名士了。
帝尊閣的宣傳,實在是太頂了。
“見過殿下。”一位皇子來,方覺再托大,也是該在門口接一下的。
“方先生不必多禮,以先生之聲名,哪怕是父皇也會禮敬,不必折煞本王。”
晉王腦子也好使,一來便将自己的姿态,擺在了一個禮賢下士的層次上。
并沒有以王爺之尊,俯視這個天下名士,以此來顯示自己的高貴身份。
方覺很喜歡,跟這種聰明,又不喜歡欺負人的人打交道。
“晉王殿下這樣說話,外間隻怕要議論草民,沒有敬畏皇室之心了。”
晉王滿不在乎道:“先生超脫世外,何必在意坊間一些竊竊私語。”
“不得不在意啊,”方覺笑了笑,“民意上于天,不可不察。”
“受教了……”晉王拱手,正色道。
待客自然不能在庭中,方覺請了晉王,進了正堂。
按理說,待客應在客堂,但方覺剛拾掇出莊子,客堂裏被他擺了許多雜物,施展不開。
“這裏是正堂?”
看見擺着的敬天牌位,晉王詫異道。
“殿下見笑了,方某初到京中,還沒收拾規整……”
晉王卻笑道:“本王真是受寵若驚……”
一陣白話後,兩人對坐,中間擺了一壺茶。
晉王身旁跟着一個護衛,方覺身旁也站着典一。
那護衛有些緊張,握着佩刀的手發了不少汗,反觀典一就鎮定多了,絲毫沒有什麽可擔心的。
“這位,便是名震天下,近日高手榜新上榜的典大俠吧?”
晉王随口問道。
典一點點頭,方覺也道:“正是。”
“如此豪傑,竟能貼身護衛方先生,可見帝尊閣對先生的厚愛啊……”
方覺笑了笑:“是啊,老閣主不放心在下單獨出行,這一路都多虧了典一的護衛。”
“先生能得這樣的高手保護,想必天下奇才的名聲定然不虛……哦,本王倒是險些忘了,僅憑先生贈予莫大統領與肖首座的那些東西,足以……”
說了半天,才入正題。
這便是金陵中的風氣。
虛僞、怠惰,又圓滑。
其實每一句話,都是爲了目的去的,層次鋪墊,不會讓人覺得很突兀。
一番試探下,晉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方覺确實與帝尊閣,有親密的關系,典一也确實是帝尊閣的人。
這些信息,方覺都可以透露,甚至希望更多人知道。
方覺與晉王虛與委蛇,他不提正事,自己也不提,反正自己不着急。
不過晉王就穩不住了,他是帶着任務來的,不敢一直與方覺打啞迷。
便終于開口:
“其實本王今日前來叨擾,一是奉了父皇的旨意,還有就是想親眼見見方先生。”
“晉王殿下應該要替陛下,問些什麽吧?”方覺不緊不慢地飲茶。
晉王見方覺如此,便道:“先生自然明白……那玉米與土豆,先生應該知道詳情?”
“還請細細告之,好叫本王回去交差啊……”
不愧是做王爺的。
一番話下來,又将自己擺得很低,一副求教的态度,倒是不好叫人拒絕。
方覺自然也不打算隐瞞,直白道:
“玉米畝産約八百斤,土豆畝産約三千斤。”
說了個保守的數字。
這是要上達天聽的,吹多了到時候出不了産量,那可成了欺君。
若非育種時間不夠,這個産量可以再番一番。
不過沒有化肥農藥,産量無法與現代相比,但這裏的土地肥沃沒有過度開發,也可以增加一些産量。
“什麽?”
“八百……三千斤!”
晉王饒是再有所準備,此時也穩不住了。
他身後的護衛,眼珠瞪了一下,差點下巴脫臼。
對于這個時代的人而言,這樣的産量,實在是有點恐怖了。
方覺遺憾道:“可惜,在下得到這些東西不久,育種時間不夠長,否則還能多幾百斤……”
“愕……”晉王愣住。
見狀,方覺語氣淡然地繼續道:
“哦,對了,這玉米和土豆,一年少說可以種兩季……”
“什麽!?”晉王拍案而起,他自然不是惱怒,而是感到了不可思議。
你确定不是在吹牛皮?
“少爺,您記錯了,土豆若是岔開種,可以種三季呢。”典一好似提醒地道。
卻哽住了晉王主仆。
二人對了一個眼神,心中大爲震撼。
“咳……”
好半晌過去,晉王才能發聲,他感覺自己方才好像被割掉了舌頭。
此時開口,也是顫抖的聲線:“方……先生……此事父皇親自關注,可不敢說謊啊!”
“在下一介布衣,怎敢欺瞞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信詢問帝尊閣……想必老閣主會很樂意,用一個合适的價錢,給你答案。”
“不,這倒是不必了……也不是不信任先生,實在是太……太驚人了!”
晉王稍冷靜些後,哽了一口唾沫,汗顔道:“本王真是沒見過世面,讓先生見笑了。”
說着,還用織錦手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漬。
方覺笑了笑:
“殿下還算坐得住,在下初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可是激動地跳起來了。”
“可不麽,差點跳上房頂。”典一補刀道。
難得有揶揄少爺的時候。
那時候自己還以爲,少爺是傻了呢,現在看來,少爺真是天神下凡……畢竟第一次見到玉米與土豆,少爺就如獲至寶,那時候還沒測試過産量呢。
典一自然想不到,方覺是看過答案的。
“哈哈……方先生年少熱血,想來也是性情中人。”晉王笑着說道。
……
禦書房。
“不對……”
正在看行軍圖的蕭平矽,看着秦州的周邊,半晌後突然一驚。
“那嶽平川隻養數千私軍,應該知道再怎麽精銳,也不可能成功……”
從秦州到京城,各方人馬反應再慢,也可以在半個月内集結數萬軍隊。
若是再久些,二十幾萬人都能趕來勤王。
嶽平川再怎麽天真,也不至于認爲,自己的部下可以以一當十吧?
還是在攻堅戰的情況下。
“若是朕的黑龍騎,不正巧在秦州附近,當地軍馬司反應不及時,以嶽平川的能力也許可以沿途打到京畿之外……開州,已是極限。”
“他怎麽敢舉兵?”
“定然是覺得有勝算……那麽誰是他的同謀?”
有同謀!
蕭平矽雖然早有懷疑,但此刻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可能,而是真的存在。
“兵部在幹什麽,這時候還沒有懷疑到?”
“是誰,竟敢與這厮聯合……那此人定然也有大權在握……”
“是開州的李林,還是京城……”
蕭平矽向來未雨綢缪,他喜歡什麽事情都早有準備,不至于措不及手。
他理所當然地,懷疑到了京城。
因爲僅憑嶽平川一人,哪怕沿途還有同謀,他們也影響不了京城。
金陵禁軍有八萬、城外西山羽林軍六萬、巡防營五千、京兆尹府一千、懸劍司府兵八百……再加上兵部以及其餘各衙門和府邸,怎麽也能再湊出幾千人馬。
就算嶽平川一路收編兵馬,也不可能帶來超過十萬人。
攻城戰,沒有裏應外合,或是數倍兵馬,沒辦法拿下來。
嶽平川不可能快速拿下金陵。
而一旦金陵發生持久戰,各方兵馬齊聚京城勤王,嶽平川必敗無疑!
除非,京中有他的同謀,而一旦這個同謀也發難,嶽平川會覺得有勝算。
那帝尊閣名将榜上,嶽平川排在第十,蕭平矽不相信嶽平川真是腦子一熱就造反了。
若是沒有把握,此人定然會毀滅證據,殺人滅口,再度蟄伏……巡撫的解法,隻怕是恰逢其會。
“會是誰……”
蕭平矽臉色難看得很,腦海中閃爍着幾個京中武将的名字,不管哪個要造反,他都感覺難以接受。
皆是君恩加身,榮寵無比的宿将,爲何與朕離心……
想了半晌,蕭平矽突然道:“來人!”
“陛下,兵部尚書夏大人求見……”王豐突然開口。
“恩?夏嵩何時來的?”
“早候在殿外了,因不敢驚擾陛下思慮,沒有進來。”王豐解釋道。
蕭平矽冷哼:“事關江山社稷,也敢怠慢!”
這個夏嵩,一向是老道圓滑,隻怕是故意不料,想讓朕先想通……然後他再做事後諸葛亮。
平日裏确實受用,但蕭平矽可不是不分輕重之人,這種時候片刻耽擱,那都可能讓江山社稷風雨飄搖。
“……”
王豐一怔,心想夏大人,這次你可拍馬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