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蘇承歡一日不落的喝,可是憂思泛濫,鬓角的白發非但沒有壓制下去,反倒有了擴散的迹象,紫蘭以爲她得了大病,偷偷的去六王爺府,請家丁通報,借六王爺專用的禦醫給蘇承歡看看。
次日,李太醫就來了,看到蘇承歡,依舊是一臉瞧不上眼的樣子,不過倒也盡職,認認真真的給她把完脈後,開了一些藥給她,藥不多,隻三四味。
“太醫,我們家小姐沒事吧!”
“憂思過度罷了,給她找些事兒,解解愁,估摸着就沒事了,至于白發,等頭皮生了黑發出來,就可以蓋過。”
“憂思過度?”紫蘭有些吃驚,不過想起這幾日蘇承歡日日倚窗遠眺,眉目深鎖的樣子,倒還真是滿臉憂愁之相。
“好了,我走了,這幾味藥,可吃可不吃,吃了不過也是圖個心裏安慰。”李太醫說罷了沒有多留,背了藥箱就走。
李太醫走後,紫蘭一臉擔憂的看向了裏屋,搖了搖頭後,沉沉的歎息了一口。
五月的晚上,已是十分的熱,這天半夜,蘇承歡做了個噩夢,一個十分可怕的噩夢,她夢見一陣唢呐鑼鼓和鳴,然後漫天的紅綢落了下來,在地上堆了一座小山,喜慶的鑼鼓聲還在繼續,紅綢不斷落下,一切都是那般喜慶。
忽然,唢呐聲戛然而止,一聲尖銳的呼喊從紅綢之中響起,片刻後,一個渾身染血的男人爬了出來,左手隻剩下半截手臂,臉也被削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臉孔上,刻着四王爺三個字。
蘇承歡被吓的連連後退,背似乎撞上了什麽東西,回頭一看,盡是女人的腳,穿着繡花鞋,豔紅豔紅,如血一般,她循着這雙腳擡頭,然後,尖叫了起來。
“啊……啊……啊……”
“小姐,小姐,發生什麽事了,小姐?”紫蘭聽到這連綿不斷的尖叫聲,忙從隔壁的耳房飛奔而至,沖到蘇承歡的床頭,但見蘇承歡滿頭大汗,不住的搖頭,一臉驚悚痛苦之相,身上的衣衫,全部都給汗濕了。
“小姐,醒醒,小姐,醒醒!”紫蘭見狀,知道蘇承歡必定是做噩夢了,忙不停地拍打蘇承歡的臉頰。
臉頰上的刺痛,讓蘇承歡徹底了驚醒了過來,夢中,繡花鞋上頭,葉悠然慘白的臉孔,暴突的眼球,還有滴血的舌頭,卻依然揮之不去。
“悠然,悠然,悠然,悠然……”她急聲的呼喊着葉悠然的名字,跌跌撞撞的從床上爬了下來,光着腳丫,朝着黑洞洞的門口跑去。
紫蘭吓壞,忙上前一把抱住蘇承歡,不住的哭喊:“小姐,你不要吓唬奴婢,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紫蘭的哭聲,徹底的喚醒了蘇承歡,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外頭院子裏熟悉的景象,蘇承歡大口的喘息起來,心有餘悸的抹了一把臉,整個人,癱軟在了門檻上。
“紫蘭,給我倒杯水。”她虛弱的轉過頭,有氣無力的吩咐道。
“是小姐,奴婢這就去!”紫蘭忙跑向桌子,滿了一大杯水,送到蘇承歡面前。
蘇承歡有些木讷的接過水杯,一飲而盡,涼爽的水流劃入喉頭,她總算從那個夢靥之中,緩了過來,對紫蘭伸出手:“扶我起來,做了個噩夢,太可怕了。”
“小姐夢到了他嗎?”
“她?”難道紫蘭也認識葉悠然,蘇承歡不記得自己有向紫蘭提過葉悠然這個人啊。
紫蘭紅了一下臉,随後道:“小姐也不用瞞着奴婢了,奴婢是小姐的人,小姐的秘密,奴婢是不會往外說的,那日小姐在屋子裏藏了個男人,後來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問悠然去哪裏了。悠然,是小姐相好吧?”
蘇承歡想笑,嘴角勾了勾,笑容卻苦澀的很,她知道紫蘭誤會了,不過她不介意:“是我的情人,前世今生,最珍貴的情人。”
如果她是個男人,必定會毫不猶豫的追求葉悠然。
如果葉悠然是個男人,她也一定會死皮賴臉的倒貼上去。
所以說葉悠然是她的情人,一點都不爲過。
紫蘭表情僵了僵,沒想到蘇承歡回承認的如此大方,她的大方,倒是讓紫蘭有些不知所措,接下來的話,不曉得該如何繼續,隻能轉了話題:“小姐去床上躺着吧,奴婢給你燒一桶水,你出了一身的冷汗,衣衫都濕透了。”
“嗯!”蘇承歡應了聲,到一邊的桌子上落座,斟了一杯茶,靜靜坐着,平複心情。
想到剛才那個夢,她心裏就有不好的預感,雖然說夢都是相反的,但是這樣的夢,即便是相反的,蘇承歡都覺得是個不好的征兆,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滿空繁星,夜風徐徐,看來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蘇承歡忽然就坐不住了,起了身換下身上汗濕的衣服,又用濕帕子揩了一遍身子,然後換上了一身新的衣衫,随意梳洗一番,鏡子朝着院門而去。
紫蘭回來的時候,屏風上搭着蘇承歡換下來的睡衫,而屋子裏,遍尋不見蘇承歡的身影,紫蘭以爲蘇承歡到院子裏去透氣了,忙出去尋找,各個角落的找遍了,都不見蘇承歡的存在。
紫蘭起急,不由的輕聲呼喊起來:“小姐,小姐,你在哪裏?”
暗夜之中,她的呼喊聲格外的清晰,刻意壓着聲音,讓這聲音顯得有幾分恐怖,紫蘭自己聽着都害怕,于是索性放開了聲音,高喊起來:“小姐,你在哪裏,小姐!”
這幾聲高喊,吵醒了院中一衆奴仆,大家紛紛過來,詢問何事,一聽夫人不見了,各個手忙腳亂,四處尋找起來。
彼時,蘇承歡早已經不在府中,而是到一條平靜的小河邊。
河邊碼頭,綁着幾條小舟,蘇承歡解開其中一條小舟,劃槳沿河而上。
初學劃船,甚至難控制,搖來晃去,原地轉圈了好幾回,她才算基本掌握了要領,擡頭看着爛漫星空,她努力讓整機放松心情,放松手腕,一點點的朝前劃去。
沿河而上,不多會兒,出現了一處傍着河邊的小門,小門鑲嵌在一戶大宅牆上,蘇承歡借着月色仔細辨認了一番,才看出來這小門應該就是她第一次來長生府,用來逃跑的小門。
欣然一笑,她用力的拉了拉小門,很幸運,小門居然依然沒有上鎖,她用力拉了幾把後,闩門的木棒就給折斷了,小門洞開了一條小縫隙。
蘇承歡放柔了動作,輕手輕腳的拉開小門。
然後,閃身進了長生府。
雖長生府并不熟悉,這個院子更是隻來了一次,但她卻是豁出去了,顧不得周遭一片黑洞洞慎得慌,腳步輕踩着青石地闆,憑着女人的第六感,胡亂的找起了出路。
她的運氣還算可以,沒多會兒,就找到了一處熟悉的建築。
循着這個建築,借着依稀的月色,沒花了多少工夫,景辰夜安心休養的小築,也赫然出現在了眼前,她一喜,顧不得忽然而至太過唐突,就大步走到了門前,叩響了門扉。
“大半夜,什麽事?”裏頭,傳來景辰夜略微疲憊的聲音,語氣不佳。
“王爺,是我,方便進來嗎?”
屋子裏,陷入了一陣沉寂,約摸過了一刻鍾,裏頭才傳來景辰夜略顯得無情的聲音:“本王在休息,你回去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等不了多會兒,就是明天了,既如此,我也不打擾王爺,就在院子裏的涼亭等您。”蘇承歡知道,若是真的聽話回去了,就沒有什麽明天再說的機會了,所以,她就耗在這了。
起身走向院子,她心裏沒來由的有些賭氣,她幾番求見,他都推脫不見,如今她都已經到了門口,他還想趕走她嗎?
她就不走了,耍無賴,他會,她就不會了,她絕對不會遷就他是個将死之人,因爲将死不死,這些不是可以拒絕見她的理由,就算隻有一口氣在,見個面,總是可以的。
而他以前追她如蒼蠅,甩都甩不掉,如今卻避她如蛇蠍,見都見不着,蘇承歡不知道到底兩人之間是出了什麽問題。
這幾日,不可否認,她是想念他的,這種對男人的四年,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這麽強烈過,李太醫說她是憂思過度。
憂,憂的是葉悠然。
思,思的恐怕就是景辰夜了。
感情來的如此強烈,強烈的蘇承歡都沒法控制。
想見他,一方面确實是爲了葉悠然的事兒,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想看他一眼,看看他,好不好。
看着浩渺的天際,蘇承歡信受比劃起了北鬥七星,這裏的天空很美,這是在現代,已經絕迹了的美麗,清澈,透明,閃亮。
若是忽略掉身邊諸多亂糟糟的事兒來說,蘇承歡此刻的心情,應該是享受的,愉悅的,歡快的。
可偏偏,葉悠然這個大秤砣,挂在她心口,景辰夜的病,也讓她日思夜挂,景辰劍那個混蛋,她每天必将他詛咒八百遍,還有……
所有這些,彙聚成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壓的她心頭死沉死沉,沉重的幾乎都無法呼吸。
她忍不住,又歎息起來,比劃着北鬥七星的手,無力的垂落到了身側,軟綿綿沒了力氣。
雙手交疊墊靠在石桌上,她把下巴置于其上,深呼吸三個後,閉上了眼睛。
睡吧,離天亮,還遠着。
渾渾噩噩間,蘇承歡忽然感覺自己的身子一輕,整個好像離開了地面,她想睜開眼睛,可好像鬼壓床一樣,有知覺,卻無能力,隻能由着自己輕飄飄的飛了起來,在一塊溫暖柔軟的棉花上,蕩來蕩去。
待得她再醒來之時,猛一個激靈巡視了周圍一番,原來,又是做夢了,天都微微亮了,她依然趴在涼亭裏的石桌上睡着。
起來伸了個懶腰,她原以爲會渾身酸痛脹麻,沒想到盡沒有一分的不舒服感,隻墊着的手背,被下巴硌的紅了一片。
揉揉手背,化開那一片紅色,她舉步走向了景辰夜的房門。
正要敲門,裏頭傳來而來景辰夜低沉的聲音:“門開着,進來!”
蘇承歡舉起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之中,須臾,拳化作了掌,輕推上了門扉。
屋子裏,晦暗不明,景辰夜坐在床上,臉色十分蒼白,蘇承歡心頭,觸痛了一下,脫口而出:“對不起,吵到你睡覺了。”
她隻顧着自己任性,怎麽就沒有考慮到,他是個病人,足夠的睡眠對他來說,是多麽的重要。
景辰夜咳嗽一聲,對她招招手,表情和午夜時分的冰冷語氣,判若兩人,很是柔和:“過來坐下吧,想問什麽,盡管問,隻要我知道,必都告訴你。”
原來他都知道,她幾次求見和深夜造訪的目的。
蘇承歡也不客氣,走到他的床邊,直接在床沿上落了座:“要不要喝口水,我看你嘴唇很幹。”
他對她勾勾手指:“過來,幫我潤唇!”
一股暧昧的暖暖的氣息,忽然就這樣瞬間彌漫開來。
蘇承歡的臉,紅了起來,如同兩片晚霞,暈染着羞赧的顔色。
她知道他所謂的潤唇是什麽,腦子想抗拒,覺得如今不是談論這個話題的時候,身子不受控制的靠了過去,微微喘息着,舌尖不由自主的舔弄了一下嘴唇,雙唇頓顯晶瑩光澤,紅潤粉嫩,讓人血脈贲張。
景辰夜直起了上半身,左手五指,探入了蘇承歡的發間,右手,輕輕的摸索着她的薄唇,而後,俯下身,蓋上了一個有點強勢霸道的吻。
這是兩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接吻,蘇承歡一開始努力的品嘗着吻中的滋味,依舊是淡淡的甜。
待得她想細細品嘗下除了甜之外,還有沒有其他滋味的時候,景辰夜已經退開了她的紅唇,扣住她的脖頸,聲音低壓的問道:“我快要死了,在我死之前,你能不能了卻我一個心願?”
蘇承歡擡首,一雙黑眸如同夜空中的星子,明亮清澈:“什麽?”她的聲音,也是前所未有的柔軟。
這樣溫柔的語氣和目光,以前景辰夜隻看到過她對别人展示,當時心頭還酸的不行。
他沒想到,有朝一日,這樣的目光和語氣,盡也能對他施展。
他薄唇一勾,即便病着,也難掩他高貴的氣質和俊美的容顔。
“我想要你!”
蘇承歡的臉頓然燒紅了,她就知道,景辰夜願望是什麽。
她沒有答應,雖可能因爲那次的抵命相救而喜歡上了這個男人,但是終歸這種喜歡,還到不了那種程度,她是絕對不會用自己的身子去報恩的。
她沒有作答,不答應,也不拒絕,景辰夜一雙黑眸緊緊的看着她,生怕錯過她任何的反應,等了半晌,他好像明白了什麽,扣着蘇承歡白皙脖頸的大掌放了松,輕笑道:“我的願望,确實有些過分了!”
蘇承歡依舊不言語,向來伶牙俐齒的她,到了此刻,卻也隻能用沉默,代替所以回答了。
景辰夜擡手,輕柔了她的側臉:“天亮之前,你就走吧,不然會壞了你的名聲。”
這話,讓蘇承歡心底一暖,鼻子也有些泛酸。
隻怪我們相遇的太晚,對于愛情又了解的太少。
“你是想知道容無敵的消息是嗎?”景辰夜撫着蘇承歡臉頰的手收了回來,後背重又貼上了靠枕,表情也放了一點嚴肅。
蘇承歡點點頭,雖然心裏頭如今萬千感慨,但是什麽都沒有葉悠然的事情重要:“我知道的,我鬥不過你三王爺,我也知道,你不可能爲了我三王爺對着幹,所以我隻想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和四王爺的婚事,是什麽時候?”
“本是定在了下月初八,但是……”
“怎麽了?”蘇承歡心裏燃起了一點希望,多盼望景辰夜說出那句婚事取消了。
景辰夜卻面色凝重起來:“下月初八,正是皇後娘娘的壽誕,四哥是皇後所出,他不想自己的婚期和皇後娘娘的壽誕撞到同一天,所以,讓人把時間提前了。”
“提前了?”
蘇承歡驚訝的張大了嘴,如今已經是五月二十二多了,離開六月初八本就本就沒幾日,再提前,這是要提到什麽時候,她措手不及,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就算現在做,聽到景辰夜說出那個日子的時候,她還是整個傻在了原地。
“就今天!”
“今,今天?”
噩夢,原來真的是某個不好的征兆。
蘇承歡苦笑起來,笑着笑着,站了起來,盡是一點點解開了自己的外衣。
景辰夜以爲她瘋了:“承歡,你做什麽?”
果然,還是叫她承歡聽着舒服些,狗屁的孟夫人,去死吧!
蘇承歡不管不顧,依舊扯着自己的衣衫,腰帶系的太緊了,打了個死結,她無論怎麽用力都解不開,懊惱的她沖到桌子上,拿起火撚子,直接就往腰帶上燒去。
景辰夜震驚的看着她的舉動,想沖過來滅了那火星,蘇承歡卻已經三兩下把身上漸漸起火的衣服全都丢了地上,由着菲薄的絲綢長裙燒成了灰燼。
隻着了一件肚兜和一條亵褲的她,怔怔的看着那火蛇,待得火蛇熄滅,衣服成灰後,她慘笑着轉過了頭:“我滿足你的願望,六王爺。”
“承歡,你……”
“噓,我了解她,她性子剛烈,今天晚上,四王爺若是敢碰她一下,絕對會被她送上西天,她也會被處死,她若是死了,我不會獨活的,所以,反正是将死的人,六王爺,我滿足你的願望。”
說着,她伸手就要去解自己肚兜的細帶,景辰夜卻忽然大吼了一聲:“本王不許你死,!”
說罷,掌風一起,整床錦被騰空而起,飛到了蘇承歡的身上,将她整個罩在了其中。
“容無敵絕對不會這麽做,她若是殺了四哥,那可是誅滅九族的罪,她沒這麽傻。”
“她是沒這麽傻,但是她不在乎,那些家人,根本不是她真正的家人,你懂嗎?她不在乎任何人,這裏的人,對她來說,什麽都不是,你懂嗎?”
蘇承歡拍開了被子,歇斯底裏的大吼起來。
景辰夜完全沒有聽懂,這麽可能,不是她的家人。
“我做了個噩夢,四王爺斷手斷腳,無敵被缢死了,好可怕的,你們不了解她,她什麽心事都寫在心裏,她從來不會表露自己的感情,就算今天晚上要死,她白天也照例可以很平靜,你們把她送給四王爺,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她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可能來個魚死網破,三哥說……”
“放他個狗屁,我和她認識了二十年了,我還不了解她!”
這下,景辰夜真的以爲蘇承歡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