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承歡這幾日很是忙碌,忙着到處給人畫畫,蘇老爺也不知道那跟筋抽住了,居然把蘇承歡的畫,當做是生意場上的見面禮,到處贈送,所以蘇承歡不得不今天東家,明天西家,後天北家的趕場子畫畫。
蘇承歡從來沒有想過,無聊之中學的素描,有一天會把自己折騰的跟個職業畫家一樣。
疲累,讓她無心再去思考婚姻大事,也抑或是她腦子裏其實已經産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念頭,什麽狗屎的婚姻,愛怎麽的怎麽的,嫁誰不是嫁。
蘇承歡從來沒有這樣自暴自棄過,每每午夜夢回,她腦子裏,就一直回蕩着葉悠然的那句話:生不逢時。
強悍如葉悠然,無敵如葉悠然,桀骜不馴如葉悠然,脾氣火爆如葉悠然,遇到感情問題,居然以智能東躲西藏,甚至成了朝廷的通緝犯,捉回去,不是逼入洞房,就是送上虎頭鍘。
蘇承歡自認雖然聰明機靈,雖然懂得見機行事,雖然腦子裏鬼點子多的一籮筐一籮筐,但是也敗給了婚姻這東西。
不,确切點說,她敗給了這個時代。
她能選擇的路,少之又少,不是像葉悠然那樣東躲西藏,就是像蘇碧如那樣,亡命天涯不知生死,也可以像蘇曉芙那樣,不甘不願不得不嫁。
總之,沒有一條兩全其美的道路給她走,她唯一能選擇的就是回避。
這不是她一貫做事的風格,再艱難的問題,她都不回選擇去逃避,去忽視。
但是此刻,她卻也隻能變成一隻鴕鳥,把腦袋埋在沙子裏,不管身子是否還露在外頭,至少,耳朵不想聽,眼睛不想看,腦子不想思考,就這樣過呗,得過且過,過一天是一天。
蘇承歡的這種消極心理,整整陪伴了她一整個深秋。
十一月底的時候,那個參領,居然親自登了門,正正式式,也隆隆重重的向蘇府提了親。
那是蘇承歡第一次見到嚴勇,第一印象,說實話,不算太糟糕。
眼前的那人,高大魁梧,英氣奮發,言談舉止,大方爽快,笑容很純粹,純粹的如同一個孩子,全不見一截莽夫的粗俗鄙陋。
而且最爲讓蘇承歡崩潰的是,一個武将,居然生了一雙特别甜美可愛的酒窩,鑲嵌在一張娃娃臉上,一展笑,笑的着實太過親切了,親切的讓人都恨不起他來。
按着規矩,蘇承歡是不能和嚴勇見面的,但是嚴勇執意要見見這位五小姐,蘇老爺也不敢違拗,喚丫鬟去請了蘇承歡過來。
所以,蘇承歡如今才能坐在大廳之中,上下不住的打探起這位參領。
他見她看他,顯得落落大方,還回頭和她攀談:“五小姐,久聞不如一見,早知你文思才華出衆,今日一見,果真是佳人天成,生的端莊秀麗。”
對于這樣的誇獎,換做一般女子,怕早已經激動不已,隻蘇承歡,汗毛起了一陣又一陣,她是很想知道,他從哪裏看出她端莊來了?又是哪裏看出她秀麗來了?
礙于蘇家的老大們都在場,蘇承歡隻能盈盈一笑:“多謝大人誇獎。”
“叫我嚴勇便可,不必如此見外。”還真是個平易近人的人,就不知道是真近人,還是假近人了。
蘇承歡淡淡一笑,不再言語。
屋子裏氣氛熱絡起來的,嚴勇是個健談的人,又很容易親近,所以不多會兒,大家似乎就忘記了他是個朝廷高官,紛紛和他交談起來,隻蘇承歡,靜靜的坐在那頭,心裏頭,說不出的壓抑起來。
嚴勇親自來了,那就是這婚事,比闆上釘釘更牢靠,必定是成了,雖生的不賴,官職也響當當的,但是,畢竟不是蘇承歡心裏頭那個良人,再怎麽,也博不了蘇承歡的喜歡。
嚴勇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也可能是個不安好心的人,因爲在蘇府吃罷了午膳,他居然提議,讓蘇承歡帶她到蘇城轉轉,看看蘇城的人文面貌,地俗風貌。
蘇老爺應承了,就容不得蘇承歡拒絕。
下午時分,蘇承歡和嚴勇同上了一輛馬車,車裏頭除了兩人,還有大夫人派來伺候照顧蘇承歡的一雙丫頭。
其中一個,和蘇承歡已經是老相識了,那便是紫蘭,另一個叫做春桃,也是大夫人的貼身丫頭,而後蘇承歡雖不相熟,卻也不陌生。
蘇承歡是感念大夫人的好意的,知道大夫人派兩個丫頭跟着她,是怕她到了外頭,被這個嚴大人占了便宜去。
馬車行到城中心的時候,前頭就是一條繁華的商業街,嚴勇說他從未見過江南街市的風景,就讓馬車停了下來,非要走上一走。
蘇承歡隻能下車作陪,兩個丫鬟在後尾随。
這條街,便是蘇承歡第一次和井旭東相識的街,街道上的那家面館,好像已經換了主人,現在招牌上寫的,是烤鴨館,香氣陣陣飄飛而出,又暖又甜,即便是剛用完餐的人,聞到這真香味,怕也會忍不住唾沫連連。
嚴勇便是其中之一:“進去嘗嘗吧,聞着好香。”
“剛吃了午飯,我吃不下。”蘇承歡不想進去,她隻想快快逛完,早早回家。
沒想到嚴勇居然如此堅持,蘇承歡隻能暗中歎了口氣,淡笑着道:“好吧!”
算上今日,統共來了這三次了,第一回,碰到了井旭東,第二回,還是碰到了井旭東,現在店面易主,蘇承歡想,這第三回,該不會又碰上井旭東吧。
這回若是碰上了,她真得好好的問問他,你丫的怎麽說話不算話啊,那提親的事情怎麽就作罷了,你不見我現在,不得不和個克妻的男人成親,你還真是欠扁呢。
雖然,蘇承歡以爲,嫁給井旭東,其實也不見得是件好事。不過比起眼前素不相識的嚴勇來說,井旭東該還是上乘一點的選擇。
蘇承歡也就自我打趣的想想,一入内,她卻是震驚了。
最顯眼的那個桌子上,坐着的,不正是井旭東,邪乎了,真是邪乎了。
井旭東身邊,背對着蘇承歡而坐的,她以爲是鐵松,還感慨了一番鐵松多時未見,怎麽瘦了這許多,背影單薄的很。
那人忽然就轉過了頭來,蘇承歡又是一番怔愣,居然是--
“六王爺!”嚴勇也有些震驚,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上景辰夜,也顧不上找桌子落座,忙上前給景辰夜請安。
見者嚴勇恭順的模樣,蘇承歡便可以想到,景辰夜雖然自幼在蘇城長大,但是在京城之中,卻也有不可小觑的威望。
景辰夜瞟了蘇承歡一眼,随後目光才滑過蘇承歡的臉龐,落在了半跪着的嚴勇身上:“在外頭,不必這麽多禮。”
嚴勇這才發現,因爲他這一聲請安,邊上的老百姓,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嚴勇忙起身:“真沒想到,能在此處遇到六王爺。這位是?”
“我朋友!”景辰夜淡淡一聲,看着她們道:“聽說你們定親了。”
蘇承歡冷淡的點點頭:“嗯!”
說罷,目光轉向冷淡井旭東,卻見他事不關己,雲淡風輕的品了一口酒,然後不冷不熱的招呼了一聲:“既然都認得,坐下說話吧!”
蘇承歡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回過頭,見景辰夜眼神冰冷的看着她,她心裏郁結的很,沒大沒小的,也同樣恨恨的瞪了景辰夜一眼。
這一眼,着實把嚴勇給吓了一跳,不過看六王爺全無怒意的樣子,隻是眼神冰冷,他才放心下來,忙井旭東道:“不敢打擾您們用餐,我們去别處就好。”
“坐下!”沉冷的聲音,出自景辰夜之口,嚴勇的呆了呆,随後,忙拉了蘇承歡的手,分别在景辰夜和井旭東的對面坐了下來。
蘇承歡面對着景辰夜,而嚴勇則是面對着井旭東。
看着嚴勇那麽自然的拉起蘇承歡的手,景辰夜捏着酒杯的手,緊了緊,眼底伸出,閃了一抹銳利刀光。
井旭東見狀,忙端起酒杯,道:“承歡,這怕是我和你第三次在這家館子見面了吧,着實算是緣分,來我敬你一杯。”
這語氣,那般自然溫潤,就好像那個早上,那次冰冷的逼婚從未發生過一樣。
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蘇承歡真是太過好奇,莫不是,那天早上他逗她玩兒呢?
這樣想着,她更是恨恨的瞪了井旭東一眼。
逼婚已經夠無恥的了。若是逗她玩兒純心看她氣結,那她隻能說,井旭東算得上是無恥中的高手了。
他是怎麽的,先把她氣個半死不活,然後再放她鴿子把她氣的要死要活,再裝着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氣她個徹底想死不活嗎?
她也不領他的情,非但沒有端起酒杯,還豁的起了身,對嚴勇道:“大人你在這坐會兒吧,我不喜歡這裏的味道,我先走了。”
看着她在王爺面前居然如此放肆,嚴勇着實有些吓的面色發白,忙拉了她的手,用了點力道,按着她不讓她動,面上,忙陪着笑給景辰夜和井旭東道歉:“王爺不要怪罪,不要怪罪,婦道人家,不……”
“随她去!”景辰夜忽然冷冷的開了口,“放開她。”
嚴勇忙松開蘇承歡的手,蘇承歡沒有絲毫停留的起了身,走了幾步,忽然又折了回來,一雙素手,抓起桌上一杯酒,猛一口仰頭而盡,然後,在嚴勇驚悚的目光之中,她直勾勾的看着井旭東,恨恨的罵了一句:“***混蛋。”
借着,大步離開,頭也不回,嚴勇整個傻在了原處,不知道他這未婚妻子,到底是哪裏來的膽子,居然敢對王爺的朋友如此大不敬。
蘇承歡除了烤鴨館,憤怒依舊難消。
她當真是讓氣到了,這輩子演技超群的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被一個人氣的原形畢露。
走到一處酒館,她大跨不進去,不顧紫蘭和春桃的阻攔,徑自上了二樓,要了個包間,點上一壇黃酒,三疊小菜,坐下就豪飲起來。
酒入府中三盞,她心裏頭忽然就有些通透了起來,不由的苦笑了一聲。
“小姐你沒事吧?”紫蘭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事!”蘇承歡搖搖頭。
其實,她方才那句***混蛋,罵的也不全是井旭東,更多的,是這個時代。
她心裏清楚的很,她也是不願意嫁給井旭東的,一點都不願意,因爲她不愛井旭東。
她之所以會氣惱井旭東出爾反爾,實不過是把心裏頭積壓了這麽多月的郁結之氣,都無端端的發到了井旭東身上。
就好像人生氣的時候,就算水杯不小心掉到了地上,都能罵罵咧咧半天。
其實撿起來就能完事,卻因爲心裏頭郁郁不化,難受的很,非得找個事物發洩出來,所以才會對着無辜落地的水杯,大罵出口。
現在的蘇承歡,就是這個樣子,說起來,還挺對不起井旭東的。
他逼婚,她恨的他牙癢癢。
他不來提親,她又借着這個事兒,當了自己發洩的借口,罵了他一頓。
想起來,蘇承歡還真覺得自己是個不厚道的女人,人家都幫他把葉悠然安排的那麽妥當,她居然還恩将仇報。
想到這,蘇承歡又讨厭起了自己,抓起酒碗,一口悶幹,這番好爽模樣,着實讓紫蘭吓的不輕,忙和春桃一人奪碗,一人奪筷子,不讓她喝酒吃食。
不想蘇承歡見狀,居然抱起了酒壇子,把半個小臉都埋入了進去,索性直接狂飲起來。
舒服啊,怪不得古人雲,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此話當真不錯,不錯。
隻怪蘇承歡酒量了得,雖久未豪飲發揮,但是卻并未退化。
一壇下去,盡然毫無知覺,隻是心裏頭舒坦了一些。
“紫蘭,春桃,放心,我喝不醉。”她勾了勾嘴角,打開房門,對着樓下招呼,“小二,再來兩斤,這次,不要黃酒,給我上刀燒子。”
“诶,姑娘,來嘞!”小兒殷勤高聲應道,随後端了個小酒壺,三兩步的跑上了樓。
紫蘭在門口就把小二給攔截住,對他道:“小二哥,不……”
“讓開,讓他進來,紫蘭,我好歹是個小姐,你反了不成?”蘇承歡的怒氣和怨氣,又開始亂發了,也許,雖然沒醉,但是多少有些混沌了,醒着的她,如何會在大夫人身邊的丫頭面前,表現成這般**模樣。
紫蘭緊了緊眉頭,想了想,從小二手裏接了酒壺,親自送了過來:“五小姐,你這是有何事,非得如此糟踐自己的身子,酒不是個好東西。”
“少喝養身,多喝傷身,我知道。”蘇承歡執起酒壺,狂飲一口,晶瑩的酒水,順着下巴滑落了下來,沿着光潔的脖子,滾入了衣領之中,看上去,有一股别樣的誘人。
紫蘭聽她這麽說,又看她這麽飲,便曉得是勸不住的了,忙對春桃低聲道:“去叫大人,快去,我在這看着。”
春桃忙跑了出去。
烤鴨館。
春桃氣喘籲籲的跑了進來,看着嚴勇,着急的道:“大人,你趕緊去看看小姐吧!”
“怎麽了?”急聲問的,不是嚴勇,而是井旭東。
春桃開口:“不知道怎麽了,喝個不停,在前頭酒館,都已經下了三斤黃酒了,如今又要了兩斤白酒,我們勸都勸不住。”
嚴勇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覺得頗爲丢臉,忙起身道:“六王爺,井公子,嚴勇先告辭了。”
“嗯,去吧!”景辰夜冷漠一聲,事不關己一般。
倒是井旭東,有幾分的擔憂:“我與你一道去。”
嚴勇在剛才的聊天之中,已經知道了井旭東和蘇承歡是好朋友的關系,雖然心裏頭有些介意,卻也并不往歪了去想,如今聽得井旭東要和自己一道去,他并沒拒絕,而是給井旭東讓了路出來,讓井旭東走在了前頭。
“你不去?”井旭東走了會兒,回頭看向景辰夜。
他默不作聲,隻是淡淡的喝着酒,品着菜。
井旭東看了他一眼,終究沒再多問,轉身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