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允知微笑道:“我爺爺是南錫很有名的米商,到了我父親那一輩,他經營範圍擴大到瓷器,生意在他的手上越發興隆,抗美援朝的時候,老爺子把家産幾乎都捐了出去,就剩下了這座宅子,顧允知一邊說一邊向裏面走去。張揚向顧佳彤道:“難怪你生意做得這麽好,原來是遺傳!”
顧允知道:“我可沒有什麽經商細胞!若說是遺傳,也是隔代遺傳!”
張揚道:“顧書記是做大事的人,不做小生意,您是控制大局的人物,平海經濟持續穩定的發展就是您的功勞!”
顧允知哈哈大笑:“你小子就是嘴巴甜!”
沿着木制樓梯先來到二樓,樓梯是全新的,樓上保持着過去的風貌,臨窗有一條長凳,顧允知道:“這叫美人靠,舊社會小姐坐在這裏觀看外面的景『色』,整個西樵鎮就隻有我們這一家有,想不到仍然保持完好!”
顧佳彤坐在上面,張揚幫她照了張相片。
照相的時候,顧允知已經向後院去了。
張揚看到顧允知走遠,方才敢道:“如果給你換上古裝,坐在這裏,真的分不出什麽時代!”
顧佳彤笑道:“你喜歡古代美女啊?”
張揚狡黠道:“無論古代的現代的,美是共同的!”
顧佳彤哪知道這厮的經曆,輕聲啐道:“『色』魔,連古代人的注意都敢打!”
張大官人心中暗忖道:“别說是打主意,更那啥的我也做過!”想到這裏,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春雪晴的樣子,心中忽然感覺到一陣失落。
張揚突然的沉默吸引了顧佳彤的注意力,她捕捉到張揚眼中的憂傷,這在張揚的身上很少見到。顧佳彤握住張揚的手道:“你是不是有心事?”
張揚驚醒過來,笑道:“沒有,我是在想,要是咱們在這美人靠上那啥,究竟是什麽滋味?”
顧佳彤羞得滿臉通紅,啐道:“厚顔無恥!”
顧允知的聲音在下面傳來。
兩人走了下去,顧允知在後院内望着院内的芭蕉和綠蘿,臉上『露』出欣喜之『色』。
顧佳彤走過去,挽住父親的手臂:“爸,喜歡嗎?”
顧允知點了點頭道:“這院子你修整的不錯!”顧佳彤笑道:“驚喜還在後面呢!”
她所說的驚喜是在兩側,顧家老宅兩旁的宅院也被顧佳彤一并買了下來,右側的宅子損毀極其嚴重,所以院落的修整幾乎等于重建。
顧家老宅雖然保存完好,可是房屋的布局已經不适合居住,考慮到父親退休後的生活,顧佳彤幹脆重新建設了一座仿古小樓,下面六間上面四間房,裏面的設施相當的現代化。
顧佳彤帶着父親去參觀居處的時候,張揚利用帶來的草『藥』,将顧家的這座宅院從裏到外清理了一遍,這是爲了防止再有毒蟲,在各處熏完之後,張揚将草灰傾灑了一遍。
此時已經到了午飯的時候,顧佳彤過來給張揚送茶,讓他稍事休息,一起前往古風客棧。
顧佳彤對七星蜈蚣的毒『性』還心有餘悸,有些擔心道:“真的沒事了?”
張揚笑道:“放心吧,沒事,我順便撒了些星竹花的種子,等到來年花開,連蚊蟲都會很少。”
顧佳彤道:“我爸挺喜歡這裏的,我看他真的準備留下來長住了!”
張揚微笑道:“小橋流水人家,這樣的地方在如今的社會中已經很難找到了,我看你爸退下來之後,應該享受一下生活。”
顧允知換上了中式絲綢唐裝,穿上了圓口布鞋,笑眯眯從樓上下來,省委書記進入平常老百姓的角『色』很快。顧允知道:“走,出去吃飯!”
張揚上下打量着顧允知。
顧允知看到了他目光中的錯愕,呵呵笑道:“怎麽,看我這身打扮是不是有些不适應?”
張揚實話實說道:“不是不适應,是忒不适應了!”
顧允知道:“我剛換上的時候也有些不适應,可照了照鏡子,感覺這才是我自己,換上這身衣服,走起路來都輕松許多。”
張揚道:“從省委書記的位置上退下來能馬上适應平民生活的,我看咱們中國這麽大,卻隻有顧書記一個。”
顧允知微笑道:“我最欣賞的就是美國的官員,今天是總統,明天卸任之後,馬上就能夠找到自己的位置,可以騎腳踏車,可以和鄰居老百姓閑聊,可以上街買菜和人讨價還價,這才叫真實的人生!”
張揚道:“顧書記的話我贊同,咱們中國的官員和别的國家不同,隻要是當官的就又官架子,就算官不當了,可官架子不能丢。”
顧佳彤悄悄給張揚遞眼『色』,這話聽着怎麽有點影『射』老爺子。
顧允知卻笑了起來,他點了點頭道:“是啊,很多人做了官反倒忘記了怎麽做人,人要是做不好了,怎麽能夠做好官呢?”
張揚從心底對顧允知産生了一種崇敬,從這麽高的位置退下來,能夠擁有這樣的心态,絕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做到的。
三人出了房門,一個癟嘴老太太正朝這邊看着,她看到顧允知,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容:“你是長生吧?”
長生是顧允知的小名,知道的已經不多,顧允知笑着走了過去:“徐阿婆,是我!您老身體還是這麽硬朗啊!”
徐阿婆激動地握着顧允知的手道:“好着呢,好着呢,前些天我聽佳彤說你要回老家來住,真的來了!”
顧允知笑道:“是啊,先過來看看,過兩天正式搬過來,再也不走了!”
徐阿婆連連點頭道:“好!好!咱們家鄉人都盼着呢,你可是咱們西樵走出去的大才,給咱們家鄉人增光添彩了!”
老太太又走向顧佳彤,顧佳彤前些日子因爲修整房屋的事情常來西樵,和這幫鄉親已經很熟,她和徐阿婆打了個招呼,徐阿婆目光向張揚看了看,笑道:“這是你家男人?”一句話問得顧佳彤俏臉通紅。
張揚心說我是佳彤的男人不錯,可這身份不能公開,他笑道:“阿婆,您好!”這厮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讓老太太自己猜去吧。
顧允知沿着小河旁的石闆路走向古風客棧,顧佳彤和張揚跟在她的身後,張揚發現顧書記雖然嘴上說要返璞歸真了,要回歸平民生活,可他舉手擡足依然是氣場十足,這絕非是短時間内能夠改變的。
顧允知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很難享受到普通的百姓生活,因爲他看到了一位熟人。
南錫市市長夏伯達正向他迎了過來,夏伯達笑得開心無比,他遠遠道:“顧書記!您這麽快就回南錫了!”
顧允知實在想不通夏伯達是怎麽知道自己回到家鄉的,他有些『迷』『惑』的看了看女兒,顧佳彤慌忙表白道:“爸,您可别看我,我沒跟夏叔叔說!”
夏伯達道:“顧書記,自從我知道您要回來定居的消息,我就專門跟西樵風景管理處的人打了招呼,隻要是您回來,馬上電話通知我,哈哈,剛才你們一到西樵就有人通知我了,我厲不厲害?”
顧允知無奈笑道:“真是想清靜都清淨不了,你啊!在大明朝的時候幹錦衣衛倒是一塊好材料。”夏伯達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跟随他多年,兩人是亦師亦友的關系。
夏伯達見到老領導十分的高興。
顧允知指了指前面的古風客棧道:“既然來了,一起吃飯吧!”
他們來到了古風客棧,張揚留意到遠處還有人向他們這邊張望着,應該是跟着夏伯達過來的。夏伯達對顧允知的『性』情『摸』得很清楚,知道他不喜歡熱鬧,更不喜歡和陌生人相處,所以沒讓别人跟着過來。
進入古風客棧,發現飯店内也沒有多少食客,他們在二樓臨窗的桌子坐下,顧允知點了幾個菜,卻發現夏伯達早有準備,很快服務員就擺上了滿桌的菜肴,顧允知心中有些不開心了,他低聲道:“小夏,你之前就安排好了?”
夏伯達對顧允知的心思揣摩的很透,他知道今天的安排讓顧允知不高興了,慌忙解釋道:“聽說您要來,我十分開心,所以趕過來準備了一點小菜給顧書記接風洗塵。”
顧允知道:“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
夏伯達道:“顧書記,您千萬别多想,今天這頓飯是我自己掏腰包請您,給您接風洗塵,沒有别的意思。”
顧允知歎了口氣道:“你啊,我想清靜一下都不行,真是!”
夏伯達過來和顧允知見面,是真心實意的,如果沒有顧允知的照顧和提拔,他就沒有今天的位置,夏伯達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顧允知明白,無論他在不在位,自己對他的尊敬絕不會減少半分。
張揚看出夏伯達還是有話想和顧允知談,他吃了幾口,就跟着顧佳彤去小鎮上遊覽風光去了。
張揚和顧佳彤離去之後,夏伯達給顧允知端了杯酒:“顧書記,您打算在西樵長住嗎?”
顧允知道:“有這個打算,人老了,總是想葉落歸根。”
夏伯達道:“西樵雖然是剛開發的旅遊區,可這裏居住環境算不上太好,周邊配套設施也很落後,不如去南錫住吧,影湖開發的不錯,我在影湖邊給您安排一套别墅。”
顧允知皺了皺眉頭,夏伯達說這句話雖然充滿了誠意,也帶有知恩圖報的味道,可顧允知心底就是不舒服,他提醒夏伯達道:“伯達,你現在是南錫市市長,你的一舉一動關系到南錫所有市民的利益,可不能放松對自己的要求。”
夏伯達道:“顧書記,你放心,您教給我的事情,我全都記得。”
顧允知道:“沒什麽好教的了,工作這麽多年,你的工作經驗很豐富,我過去怎麽做事,你也都看到了,至于能領悟多少,全都靠你自己了。”
夏伯達不斷點頭。
顧允知道:“來南錫之後,工作還算順利嗎?”
提起工作,夏伯達不由得歎了口氣:“難啊!過去跟在顧書記身邊,見慣了官場上的争鬥,我以爲自己什麽風浪都見過,可真正自己獨立開展工作之後,方才發現過去是旁觀者清,一旦進入局中,很多事遠比我看到的還要複雜,還要棘手!”
顧允知笑道:“别跟我訴苦,我現在隻是一介草民!”
夏伯達道:“我隻是說說罷了,顧書記,我總算明白當初你爲什麽不讓我出來的原因了。”
顧允知道:“你這個人很聰明,善于察言觀『色』,這是你的優點,可是你在處理事情上欠缺主動『性』,可能是過去一直在我身邊工作的原因,造成了你的依賴『性』,欠缺獨當一面的能力,一旦來到地方工作,你的缺點就顯現出來了。”顧允知停頓了一下道:“我送你幾個字,多做事,少說話!南錫的領導搭配還是比較合理的,徐光然和常淩空都是很有能力的幹部,想當一個好領導,就不能盯着别人的權力,而要立足于自身,運用好自己手中的權力,如何給老百姓帶來更大的福祉才是你首要考慮的問題。”
夏伯達望着顧允知,心中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失落,從今天起顧允知就從省委書記的位置上正式退下來了,意味着從此他少了一個政治上最大的靠山,在任何人眼中,夏伯達都是顧允知的嫡系,他的權力和地位都是顧允知賦予的,在顧允知離休之後,自己的政治生涯會随之步入一個平台期。
夏伯達并不相信,一個平海政壇的風雲人物能夠适應這巨大的落差,真的可以接受這種普普通通的百姓生活?
張揚雖然相信顧允知可以适應這種角『色』的轉變,但是他并不相信顧允知在西樵能夠得到他想要的清淨,夏伯達既然可以找來,南錫的其他幹部一樣可以找來。
顧佳彤也和張揚一般心思,她輕聲道:“我總覺着爸回來也清淨不了。”
張揚笑道:“我剛才就說過,咱們中國的官場和外國不同,人當官之後,不但自己變了,其他人對你的看法也變了,人家會始終把你當成幹部,其實咱們中國應該分成五十七個民族,官員應該單列爲一個民族!”
顧佳彤被他的奇思妙想引得笑了起來:“你别搞民族歧視啊!”
張揚道:“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你當官的時候,大家對你是敬畏,可當你一旦沒有官職了,人家又會覺着你現在不神氣了?也就是一老百姓,總之,你一日當官,終生就被打上了官員的烙印,在咱們中國,想從官再變成普通人,難!實在太難!”
顧佳彤道:“所以我一直都不想爸爸來這裏長住,偶爾來看看就行了!”
張揚道:“我說句實話,你可别生氣!”
顧佳彤點點頭。
張揚道:“你爸嘴裏說已經适應了,可他并不适應,他當省委書記太久了,忘了怎麽當老百姓了!”
顧佳彤鳳目圓睜道:“不許你說我爸!”
張揚笑道:“都跟你說别生氣了!”
顧佳彤歎了口氣道:“真要是讓我爸留在這小鎮上,我還真的不放心!”
顧允知沒用多久時間就明白了,自己很難在這裏得到清閑,至少在眼前,他這個剛剛退下來的省委書記還擁有着無法散去的官威,夏伯達是第一個,然後是鎮黨委書記、鎮長、風景管理處主任、還有前來反映情況的鄉裏鄉親。整整一個下午,顧允知都忙于接待前來的訪客,他終于意識到,自己想要在這裏長久居住的想法隻存在于理想之中,于是當顧書記送走了幾位埋怨社會不公的鄉親之後,他向顧佳彤道:“咱們回去!”
“不住了?”
“過陣子再說!”
顧允知在西樵隻呆了八個小時,他的失落明顯寫在了臉上,西樵古鎮雖然清淨,可是這份清淨卻不屬于他。
顧佳彤陪着父親坐在後座上,挽着父親的臂膀,俏臉靠在父親的肩頭,輕聲道:“爸,要不我陪您去北京住一陣?”
顧允知明白女兒的意思,現在的他想要得到平靜,唯有離開平海,他低聲道:“北京也不錯,可以拜會拜會老朋友,可以看看養養,順便去看看明健!”
任何人離開了自己熟悉的位置都會出現短期的失落和『迷』惘,縱然睿智如顧允知也是一樣,雖然他的後續反應來得比别人遲一些。
顧佳彤之所以提出去北京,就是想父親在離休之後的這段時間能夠得到真正的清淨,讓他的心理有個順利過渡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