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組關于體育場看台工程的第二次論證結果出來了,事實證明工程質量并不存在太多的缺陷,這個結果絕對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包括劉豔紅在内的所有調查組成員都沒有想到,這個連工程資質都沒有的劉海軍,帶着一幫農民工居然沒有幹出豆腐渣工程來,或許劉海軍的一句話能夠解釋這一奇怪的現象:“我娘說了,幹事就得踏踏實實的,拿了錢就得把事情做好!”劉海軍的娘已經過世多年,可能她也沒想到自己當初的一句話會給兒子日後造成這麽大影響。工程的質量不存在問題,這讓平海省内方方面面都松了口氣,無論體育場的翻修工程存在怎樣的漏洞和問題,工程的質量是過關的,這是事實,也通過了兩次專家組的論證,換句話來說,施工方不應該爲這次看台坍塌事件承擔主要的責任,造成坍塌的真正原因,還是短時間内湧到看台上的觀衆人數大大超過了看台本身設計的承載能力,坍塌在所難免。
平海省委書記顧允知和省長宋懷明在事情初步明朗之後再度聚在了一起,他們商量這件事的應對方法,宋懷明首先向顧允知彙報了一下賠償的方案,賠款方面他們參照相關規定給予了最高限額的賠付,傷者的醫『藥』費也由平海方面全部負責。
顧允知道:“其實追查球『迷』『騷』『亂』事件,并不是想推卸責任,我隻是不想雲安省方面給我們施加太多的壓力,想讓他們意識到在這次事件上他們也有責任。”
宋懷明歎了口氣道:“工程的設計和施工質量雖然沒有問題,可是其中仍然存在着諸多的問題,如果沒有4.17慘案的發生,這些内幕可能會被永久的隐藏起來,可随着看台的坍塌,這些藏在陽光背後的内幕交易也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顧允知道:“看台坍塌的真正原因是球『迷』『騷』『亂』,短時間内擁上西看台的人數太多,超出了看台的承載極限!”
宋懷明道:“這是事實,可卻不容易被老百姓接受,多數人都會直觀的認爲工程質量存在問題,如果現在我們把真正的原因抛出去,估計那些死難者的家屬肯定不會答應,事态非但不會平息,反而會更加的激化!”
顧允知道:“任何人都要尊重事實,遇難者是值得同情的,但是他們也對這次的事件負有一定的責任,這次的事情存在多方面的責任,比賽的主辦方,比賽的協辦方,執場裁判,俱樂部官員方面,乃至球員方面,問題無處不在!”
宋懷明道:“雲安省方面要求接手調查泰鴻俱樂部行賄案!”
顧允知淡然笑道:“他們開始積極主動起來了,開始意識到應該面對現實,而不是一味的給我們施壓,這次的悲劇不是平海單方面的責任!”
宋懷明道:“顧書記覺着我們應該把泰鴻俱樂部行賄案交給雲安省方面嘛?”
顧允知反問道:“你認爲呢?”
宋懷明道:“按道理來說我們應該交,如果不轉交,我們最多查到泰鴻俱樂部,再往下也查不下去!”
顧允知道:“交過去,雲安省方面會繼續查嗎?”
宋懷明沒說話,他對泰鴻的背景也有所了解,雖然高勇已經承認是趙國梁指使他向朱毅行賄,可這件事被趙國梁矢口否認,将他們轉交給雲安,事情肯定會出現變化,但是這次問題的關鍵并不是追查假球黑哨,而是引起這場球『迷』『騷』『亂』的原因,裁判員朱毅是受賄者,行賄者是泰鴻俱樂部副總經理高勇,但是他們的出發點是『操』縱比賽,球『迷』『騷』『亂』也不是他們想發生的。如果他們對這起事件緊追不放,雲安省方面勢必會針對工程質量的問題繼續做文章,雙方會陷入艱苦的博弈之中,挖得越深,暴『露』出的問題就越多,事情就更加難以解決。宋懷明道:“查不查是他們的事情!”
顧允知意味深長道:“4.17的事情你打算怎麽處理?”
宋懷明道:“省體委主任惠敬民要出來承擔責任,體育場翻修工程承包商要對這起事件負有一定的責任,施工方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顧允知道:“既然已經證明工程設計和施工質量不存在問題,爲什麽還要打他們闆子?”
宋懷明道:“闆子必須要打,梁成龍非法轉包,其中涉及到有人收取工程回扣,打他們闆子,是爲了給公衆看,也是爲了給他們教訓!”
顧允知點了點頭,這件事涉及到兩個省,極其敏感和微妙,如果處理不好,雙方繼續僵持,拒不合作,其結果必然是兩敗俱傷,他相信喬振梁是個聰明人,平海方面把泰鴻俱樂部行賄案交給雲安方面,喬振梁就會明白他們的态度,用不了多久的時間,喬振梁就會前來平海擔任省委書記,在這件事上他不可能做絕,如果一追到底,在他沒來到平海之前,就會給平海的各級官員留下不好的印象,甚至會激發官員們的抵觸情緒,這對喬振梁未來的工作是不利的。
宋懷明并非是不想查,而是這件事沒辦法查下去,事實已經很清楚,體育場看台坍塌和工程質量無關,但工程之中的确存在問題,責任總得有人承擔,制造這起坍塌事件的是球『迷』,正是他們的這場『騷』『亂』方才導緻這場慘劇的發生,可球『迷』已經成爲受害者,仍将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引起他們『騷』『亂』的原因是這場不公平的比賽,而比賽的制造者是執場裁判和俱樂部。
宋懷明對中國的體育機制并沒有太多的興趣,可問題擺在眼前,他必須要有所作爲,他雖然是一省之長,對這方面所做的事情卻并不多,這種機制的範圍太廣,并不是他一己之力可以改變。
顧允知似乎覺察到了宋懷明此時的心中所想,低聲道:“有些醜陋的東西就像生存在人身體上的毒瘤,恨不能一刀把它們全部切掉,可切掉了,這個人就會失血過多,就會引發更嚴重的病症,所以我們隻能一步一步的來,一個一個的切!恢複健康也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我們必須要有耐心!”
宋懷明和顧允知一般想法,他歎了口氣:“終有一天,我們會把這些毒瘤全部切除掉,讓我們的體制健健康康,讓老百姓安居樂業!”
洪偉基向省委書記喬振梁彙報完事件的進展情況,發現喬振梁好像并沒有在聽,洪偉基有些尴尬的停住說話。
喬振梁的目光望着辦公桌的桌面,若有所思,他忘記了眼前洪偉基的存在,足足出神了三分鍾左右,方才醒了過來,不好意識的笑了笑道:“昨晚睡得太晚了,忽然感到有些倦了!”
洪偉基不知道他的這句話和今天探讨的主題有什麽關系,笑了笑道:“喬書記要多注意身體,我們還要靠您領導呢!”
喬振梁即将前往平海省上任的事情已經悄然傳播了出去,他也沒有隐瞞的必要,淡然一笑道:“領導你們的時間不多了!”這還是喬振梁第一次在人前流『露』出自己要走的事情。
洪偉基道:“喬書記真的要走?”
喬振梁點了點頭:“中組部已經找我談過話了,五月底就要前往平海上任,老賀接替我的位置。”他口中的老賀是原平海省省長賀金民,今年五十五歲,年齡比喬振梁還要大一些。洪偉基哦了一聲,他并沒有感到太多的失落,從資曆和政績上,他距離雲安省一把手的位置還很遠,更何況他前來雲安省并沒有多久的時間,凳子還沒有坐熱,想要獲得提升很難,不過他和賀金民相處的還算不錯,他們兩人是老鄉,在這個意義上關系比起喬振梁還要親近一些。
洪偉基内心深處是很想接近喬振梁的,可喬振梁的爲人絕非像他表面上那樣和藹可親,喬振梁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團和氣,可他和任何人之間都保持着相當的距離,和這種人相處,很難拉近彼此的關系,喬振梁的出身和背景決定,他根本不需要去考慮别人的感受,他生來就是一個上位者,如果你認爲他向你笑得溫暖代表着他願意向你敞開心扉,那你就錯了,大錯特錯。洪偉基感歎道:“真舍不得您走啊!”
喬振梁又笑了,他長相很親民,笑起來很親切,這樣的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誰也不會跟省委書記聯系在一起。喬振梁的思維跳躍『性』很大,忽然又回到了4.17事件上:“東江體育場看台坍塌事件真的和工程質量無關?”
洪偉基點了點頭:“平海專家組,中央專家組都進行了論證,我們旁聽了論證會,工程的設計符合标準,施工質量也沒有問題,應該說真正導緻看台坍塌的是這場球『迷』『騷』『亂』,短時間内看台上湧入了太多的球『迷』,大大超出了看台的承受上限,進而發生了這次慘劇。”
喬振梁道:“組織管理上存在很大的問題!”
洪偉基道:“平海方面已經做出了反應,省體委主任、東江市體委主任、足協官員、建築承建商全都被控制起來了,看樣子會承擔相應的責任!”
喬振梁淡然道:“不這麽做,不足以平民憤!”
洪偉基道:“他們把泰鴻俱樂部的事情移交給了我們!”
喬振梁向後靠在椅背上,低聲道:“泰鴻俱樂部行賄的事情是否屬實?”
洪偉基道:“泰鴻俱樂部副總經理高勇已經供認了行賄的事情,執場裁判朱毅等人也承認受賄的過程,雙方口供相符,不過高勇在平海的時候有一份口供指認泰鴻俱樂部總經理趙國梁指使他前去行賄,可他回到雲安後,又馬上翻供,說是對方調查組張揚對他刑訊『逼』供,迫使他這麽說的!”
喬振梁皺了皺眉頭,現在之所以搞到如此尴尬的局面,和泰鴻俱樂部行賄案密切相關,否則他們和平海之間的博弈中,雲安會占盡上風,事情發展到現在,平海表面看上去雷聲很大,覆蓋面很廣,可雨點卻很小,并沒有将事件深入下去,不知顧允知和宋懷明出于怎樣的考慮?喬振梁也明白,他們之所以順利的将泰鴻俱樂部行賄案移交給雲安方面,絕不是一種妥協,而是一種态度,他們期待自己有所表現,雙方協同合作,将4.17事件處理好。
喬振梁低聲道:“根據你所說的情況,客觀的來看,這次的坍塌事件是球『迷』『騷』『亂』造成的?”
洪偉基點了點頭。
喬振梁道:“這麽說,罪魁禍首是這場不公平的比賽咯?”
洪偉基道:“喬書記的意思是要徹查俱樂部的事情?”
喬振梁閉上雙目,似乎入定一般,過了一會兒方才道:“查的越多,雲安方面的責任就越大!”
洪偉基有些『迷』『惑』的看着喬振梁。
喬振梁道:“事情發生在平海,開始的時候,應該牽涉不到雲安,平海方面圍繞幾條線齊頭并進,他們查球場黑哨真正的用意就是想把我們拖進來,讓雲安從純粹的受害者,轉變成責任的承擔者之一!”
洪偉基也已經看清了這件事,不得不佩服顧允知高明的手腕。
喬振梁道:“事實上泰鴻真的不幹淨,所以這件事才會發展到如今的境地。”
洪偉基已經明白了喬振梁的意思,正如他剛才所說,查的越多,雲安方面的責任就越大,就算查,也不是現在。他低聲道:“喬書記放心,我會處理好這件事!”
張揚在4.17事發之後,第一次以朋友的身份探望了梁成龍,事情已經基本明朗,梁成龍必将承擔責任,不過責任沒有如預想中嚴重。
梁成龍望着張揚笑了笑:“張主任要提審我?我該說的全都說了!”
張揚笑道:“你他媽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梁成龍感歎道:“我爲什麽不能笑出來?鬼門關上走了一圈我又回來了,慶幸,我真的很慶幸!”
張揚在他對面坐下,從兜裏掏出一盒香煙,拆開後遞給梁成龍一支,又幫他将香煙點燃。
梁成龍抽了一口道:“今天你是以朋友的身份來探望我還是以紀委方面的身份來訊問我?”
張揚道:“前者!”
梁成龍道:“真是不容易啊!”
張揚道:“你這次認罪态度挺積極的!”
梁成龍點了點頭道:“這些天我沒睡過一個好覺,如果工程質量存在問題,那是要殺頭的!我他媽還沒活夠,我的事業才剛剛起步,這樣死了我不甘心。”他停頓了一下,接連抽了幾口煙。
張揚皺了皺眉頭,忍不住提醒他:“少抽兩口,别跟個煙鬼投胎似的!”
梁成龍吸了一口氣,嘴巴中冒出的白煙被他的鼻孔吸了進去,他的表情很享受,可張揚看着卻感覺到有些惡心。梁成龍道:“真的,我本來以爲這次我死定了,隻要不牽連到别人,不給别人造成影響就行!”他口中的别人就是他的叔叔東江市委書記梁天正。
張揚道:“你還算有擔當,算得上一條漢子!”
梁成龍道:“死了這麽多人,我良心上過不去,我認爲是工程質量的問題,我後悔将工程轉包給劉海軍,可沒想到這次的問題并不是出在工程質量上。”
張揚道:“你一樣要受罰,非法轉包!”
梁成龍道:“這是我罪有應得,其實如果從一開始我咬死口,不把劉海軍供出來,我的責任會更輕一些,别人也就不會知道轉包工程的事情。“
張揚笑了起來:“在抗日戰争時期,你這種人就是當漢『奸』的料,還沒怎麽嚴刑『逼』供呢,你全都招了!”
梁成龍道:“上面的處理意見出來了沒有?”
張揚道:“這件事影響很大,雖然工程設計和質量上沒有任何問題,可是你必須要爲工程中的非法轉包暗箱『操』作埋單,據我說知,你可能會被判刑!根據『性』質不會超過七年。”
梁成龍道:“隻要不死我就已經萬幸了,我服從任何判罰!”
張揚道:“你的違規轉包會面臨一大筆罰款!”
梁成龍道:“除了罰款之外,我決定捐兩百萬給這次遇難的死者,以此表達我内心中的歉意!”
張揚望着梁成龍,忽然感覺到這厮的身上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人在經曆大起大落之後的确會讓心态産生變化,梁成龍經曆這次事件,和死過一次沒什麽分别,所以他對現在的結果能夠坦然接受。
但張揚心裏并不舒服,他辛辛苦苦追查泰鴻俱樂部行賄一案,利用各種方法,突破高勇的心理防線,讓他供出了趙國梁,就在張揚準備對趙國梁下手的時候,上面将泰鴻俱樂部一案移交給了雲安方面,這讓張揚有種一拳落空的感覺,他很失落,他去找劉豔紅發牢『騷』,劉豔紅也很郁悶,隻說是上頭的意思,自己也沒有辦法。
這種時候,無論顧允知還是宋懷明心情都不會好到哪裏去,張大官人也不敢主動觸這個黴頭,他憤憤然道:“事情難道就這麽結了?我都查到趙國梁了,他才是行賄的策劃者,他是這起慘劇的罪魁禍首,爲什麽不查下去,爲什麽要将泰鴻俱樂部的事情移交給雲安?”
劉豔紅苦笑道:“你别問我,我也不知道爲什麽!現在雲安方面反饋過來的消息,說高勇投訴你對他用刑,他是屈打成招!”
張揚怒道:“麻痹的,什麽東西,讓他過來驗傷!”
劉豔紅瞪了他一眼,這厮開口就是粗話,不過想想也情有可原,好不容易才挖出一條大魚,一轉眼這條大魚又要跑了,誰心裏也不會好受,劉豔紅道:“人家也不是真想追究你,根據我得到的消息,高勇翻供了,行賄的事情和趙國梁無關!”
“無關才怪,傻子都能看出是趙國梁指使他!”
劉豔紅道:“高勇咬死口,你證明不了這件事,現在雲安方面接手了,人家認爲已經查清了這件事,4.17事件應該了結了!”
張揚冷笑道:“政治果然是少數人的遊戲,他們想怎麽玩就怎麽玩!死了31個人,如今追查到了原因,爲什麽不把這件事徹底給搞清楚?”
劉豔紅道:“現在最重要的是平息這次事件,讓死傷者得到安慰,就算你能夠證明趙國梁唆使高勇行賄,無非是多一個人入獄而已,死去的人還會複活嗎?你深挖泰鴻俱樂部,雲安省方面是不會允許的,對雲安和平海來說,繼續深挖下去就是相互拆台,後果隻能是兩敗俱傷。”
張揚道:“那就放任趙國梁這種人逍遙法外?”
劉豔紅歎了口氣道:“張揚,高勇站出來承擔了這件事,在法律上是沒有漏洞的,雖然之前他承認是趙國梁唆使他,可趙國梁予以否認,人家洗的很幹淨,從财務拿錢也沒有他的簽字,我們找不到任何證據。”
張揚道:“隻要抓住他,我就能讓他招!”
劉豔紅道:“我們是紀委,不是公安局,你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事情過去了,你必須接受這個現實!”
張揚道:“整件事就沒有公平可言,梁成龍、劉海軍他們雖然存在非法轉包,可工程質量沒有問題,他們卻要承擔法律責任,真正造成球『迷』『騷』『亂』的罪魁禍首是趙國梁,這混賬東西卻要逍遙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