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穆晨和蘇涼說了很多話,他們在土坡上一直坐到臨近子夜,才回到帳篷,夜裏他們做了些什麽,誰也不知道,隻不過有巡邏的士兵第二天議論穆将軍前一晚在帳内打老婆,因爲蘇涼整整慘叫一晚。
接替項羽大軍進攻雍丘的劉邦軍淩晨列好了陣型向城牆攻去,雙方将士震天的吼聲此起彼伏,幾裏路外都能聽到城牆上傳來金鐵交鳴的聲音。
一大早,範增安排了一隊士兵到遠處的林子裏去砍樹,明天的攻城還要用圓木,他必須讓人去選擇足夠結實和足夠粗重的圓木。
項羽站在一個較高的土坡上,在他身後站着範增、穆晨、龍且等人,他們所有人的目光都積聚在一個方向——雍丘城。
遠處的喊殺聲震的大地仿佛都在顫抖,遠遠的項羽他們能看到,一批批楚軍士兵登上城牆,很快又被秦軍給推了下來,一隊隊楚軍的傷兵被人從前線擡下來,很快又有一隊隊的士兵填補上去。
到了晌午十分,劉邦領着蕭何灰頭土臉的向項羽他們跑了過來,一見項羽,劉邦連忙彎腰躬身施了一禮:“項将軍,我們……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攻破雍丘,李由那厮太強悍了,我軍一上午發起了六次進攻,全被他指揮秦軍擊退,将士傷亡慘重,懇請項将軍允許我軍暫時退回休整,日後再重新發起進攻!”
項羽點了點頭:“沛公,今天的進攻由你們打主攻,一路上都是我項籍在打主攻,若是不讓你的兵士活動活動筋骨,我怕他們會忘了該怎麽去打仗。今日一戰,果然證明了你的軍隊已經慵懶到難以勝任攻城這樣的任務!”
“我們隻是一個上午,已經損失了兩千多人,這仗實在是沒法打啊!”劉邦急的直跺腳,他手下總共隻有兩萬多人,在這裏僅僅隻是一上午,就讓他損失了十分之一的兵力,無論如何,他都是會感到肉疼的。
項羽聳了聳肩膀,對劉邦說道:“既然如此,今日沛公隻需壓制城頭秦軍,使他們無力反撲便行,明日,我自會領軍攻城,讓你手下的士兵看看,我的兵是如何打仗的!”
劉邦一聽項羽說他不必非要攻下雍丘,心中頓時一寬,也顧不得被項羽奚落的尴尬,連忙領着蕭何回到前線去了。
喊殺聲整整持續了一天,到了晚上,劉邦領着他的一萬多殘兵灰頭土臉的退了回來,下午的戰鬥雖然劉邦一直是指揮軍隊佯攻,卻也多少有些傷亡,在剩下的這一萬多人中,還有三四千人是殘了肢體再不可能上戰場的傷兵。
雍丘城外,劉邦軍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損失,可戰鬥兵員銳減了将近一半,每個官兵的臉上都寫滿了頹喪和失落,士氣已經低落到了極點。
範增看着從身邊走過的劉邦殘軍,臉上露出了個不爲人知的微笑。
範增派出砍伐圓木的士兵還沒有回來,或許是林子裏沒有适合的圓木耽誤了他們砍伐的進程。
蘇涼的侍女甯兒在爲穆晨和蘇涼準備好了晚飯并打好洗漱的水之後,回到了她自己的帳篷,自從穆晨搬到這邊以後,甯兒和虞姬的侍女住在了一起,她們除了白天分别到虞姬和蘇涼身邊侍奉之外,晚上卻是睡在同一張帳篷裏的。
穆晨雙手枕在腦後緊鎖着眉頭躺在卧榻上,他正在回憶着第一天項羽軍攻城的慘烈場面和今天攻城失敗退回來、士氣低落的劉邦軍。同時也想起了他和李由的兩次見面,以及在雍丘城下,他和李由的對話。
他有一種感覺,感覺這一戰,李由好像并沒有抱着能夠勝利的期望,李由之所以堅持守衛雍丘,或許是他早已做好了戰死雍丘的打算,這一仗,他不是在求勝,而是在求死!
項羽答應了劉邦,第三天的主攻将由項羽的軍隊負責,也就是說,無論圓木到沒到,項羽軍明天又要與雍丘城上的秦軍展開殊死的搏殺,不知還會有多少雙方将士從此埋骨沙場。
蘇涼坐在卧榻旁,雙肘支在榻上,呆呆的看着穆晨。
她不知道穆晨在想什麽,但她卻能看出穆晨的心中一定很糾葛,因爲穆晨的痛苦的表情出賣了他。
“蘇姬。”穆晨終于說話了,他需要找個人說說話,把郁結在心中的疙瘩解開,而唯一能成爲他傾訴對象的,隻有蘇涼。
“将軍,怎麽了?”蘇涼雙手托着腮,顧盼生情的眨了兩下美目,聲音極其甜美的問道:“是不是有什麽想不開的事需要蘇姬爲将軍分擔一二?”
“你說人活在世上是不是很郁悶?許多事情明明不想去做,卻偏偏非做不可!”穆晨幽幽的歎了口氣,語氣充滿無奈的說道:“我和李由一見如故,如今卻成了敵人,我想讓他離開秦王朝,也好保全性命,可他卻一根筋的非要與必然沒落的秦朝拴在一起,若是雍丘城破,他願意投降還好,我還能求大哥饒他不死,但在亂軍叢中,沒有人知道下一個死的是誰,若是他真的戰死了,我肯定會後悔一輩子!”
蘇涼臉上依舊挂着甜美的笑容,她伸出手,輕輕摸了摸穆晨的臉頰:“将軍,昨日我說過,你太善良了,什麽事情總想要處理的完美,見到漏洞總想去補,可到了最後,卻像是圍堵河流一般,越堵漏洞越大。”
穆晨猛的轉過頭看着蘇涼:“蘇姬,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聽不懂?”
“将軍。”蘇涼先是驚的抽回了手,見穆晨并沒有什麽異樣,才繼續伸出手撫摸着他的臉頰,她擡頭向帳篷的門簾看了看:“你看到我們的帳篷了嗎?帳篷的門就是個最大的漏洞,我們爲什麽不去補?因爲補上它,我們就不能這麽自由的出入。”
“你說的太深奧,我不是很懂。”穆晨一骨碌從卧榻上爬了起來,坐在蘇涼的對面,拉起她的手說道:“能把話說的簡明些嗎?至少讓我能聽明白。”
“将軍這麽聰明的人,怎麽會不懂我說的話?”蘇涼抿了抿嘴,低着頭羞赧的說道:“像這種事情,其實隻要将軍願意去想,總會想的明白,蘇姬多嘴了。”
“不是,不是!”穆晨連忙搖頭:“我要是想的明白,就不用這麽糾結了,你還是把剛才說的那些給我解釋一下吧,什麽河流、帳篷的,我真的是鬧不明白!”
蘇涼擡起頭看着穆晨的眼睛,她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迷茫,無盡的迷茫:“将軍,其實并不是你不懂,而是你不敢往你想到的那些上面去想。”
穆晨歎了口氣,重重的點了點頭:“确實,我确實不敢往那上面去想,我希望一切都有個完美的結局,可無論我怎麽去努力,事情總不朝我希望的方向發展,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個災星,無論我到哪裏,和我接觸過的人總會遭到災難。”
蘇涼搖了搖頭,對穆晨說道:“不是,并非你是災星,而是現在的世道,如今天下紛争,亂世已起,無論你到哪裏,都有着各種各樣的災難在發生,你所遇見的,隻是你看到的,還有很多你沒看到的,也在發生着,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呃!”穆晨被蘇涼說的一愣一愣的,他仔細端詳了一遍蘇涼,有些感慨的說道:“蘇姬,若是你說的這些話流傳到一兩千年後,那些唯物主義的哲學家一定會羞愧死,他們可能死也不會相信,他們的那套理論,在兩千多年前就有個中國女人想到了。”
“哦?”蘇涼不解的看着穆晨:“将軍說的話蘇涼有些不懂了,什麽叫唯物主義,什麽叫哲學家?”
“呃!”穆晨被蘇涼問的愣了愣,這個問題他還真不是很清楚該怎麽回答,隻得憑着對高中時學過的有關哲學的印象對蘇涼說道:“哲學家就是一群吃飽了沒事幹整天瞎琢磨的人,唯物主義嘛,就是說世界的本質是物質的,我也就隻知道這些,你還是跟我說說我爲什麽會這麽糾結吧!”
蘇涼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其實她并沒有聽明白穆晨說的是什麽意思,可是既然穆晨說了他隻知道這些,她也就不好再繼續追問下去,隻好重新給穆晨分析他會郁悶的原因:“将軍感到糾葛,最根本的原因是你太善良了,總希望身邊的人都會有個好的結局,這一點,你和項将軍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