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6日,伯蘭頓城以及附近地區的天空中陰雲密布,大地似乎将會迎來一場消除暑氣的暴雨,然而城内外的兩軍将士們仰首企盼了一天,卻除了偶爾的陣陣轟雷聲之外,連一滴雨水也沒有等到。 飛速大氣中積累的水分再加上高熱的溫度一烤,使得四周圍的空氣越發顯得沉悶起來。
天氣太熱,羅斯庫也就不可能老是呆在指揮部的營房裏,有的時候他也會騎着那匹小母馬到處走走,最近吃過晚餐之後他就常常會跑到親衛軍1師的營地裏逗留。因爲1師的士兵大多都來自古雷拉省,聽着四周圍士兵們的家鄉口音,讓羅斯庫倍感親切。
不過由于女皇陛下特地交代過,所以無論羅斯庫走到哪裏,身邊總是會跟随着一大群護衛,除了藍托、鄧肯以及新加入的托尼貼身保護他之外,剩餘的300名親王護衛隊成員也會藏在暗處,一旦有人企圖對親王殿下不利,這些人必定會成爲殿下身前最牢不可破的壁障。
護衛們的辛苦羅斯庫是知道的,他也一直都勸解那些年輕人,告訴他們這裏是在蘭諾的大軍之中,不會有什麽威脅到自己安全的事件發生。可惜親王護衛隊的實質領導人是敬愛的女皇陛下,羅斯庫的話在他們面前反倒沒有多少效果。
這天晚上,羅斯庫照例來到親衛軍1師位于伯蘭頓北門一公裏以外的營地,他一方面是來找老部下猶比羅斯少将聊天,另一方面是順道将白天剛剛送來的信件分給大家。
蘭諾軍紀嚴格,但也頗具人『性』,每一個士兵每個月都有機會寫一封家書寄給家鄉的親人,而一旦有回信,軍隊就會在戰事不算緊迫的時候将這些回信發放到每一個士兵手中。
當羅斯庫來到營地的時候,1師士兵們也剛剛用過晚餐,他們一聽說有家書送到,立刻就将親王殿下團團圍住。戰争期間的日子是枯燥而且緊張的,閱讀從故鄉的親人寄來一封封信件就成爲了蘭諾士兵們排除憂慮,寄托感情的最佳途徑。
原本分發信件這樣的事情是不需要由羅斯庫來做的,但是他樂于看到士兵們在收到家人來信時所展『露』的欣喜的表情。傾聽在此時四周圍的歡聲笑語,能夠讓他暫時地忘記緊張的戰事,忘記伯蘭頓城内侵略者所帶來的困擾。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士兵們在收到家信後都會因此而擁有一副好的心情,在周圍的歡樂聲中,羅斯庫不經意地捕捉到了一聲歎息。
順着那聲歎息的來源,羅斯庫轉眼望去,很快就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曾經在親衛軍中多次遇到的過的托普上尉,此刻上尉正站在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身邊,輕輕拍着對方的肩膀,嘴裏似乎在安慰着什麽。
那小夥子約莫20來歲的模樣,從他的表情來看,他似乎得知了一件非常不好的消息。
羅斯庫的好奇心很重,再加上托普上尉也是熟人,所以他立刻就走了過去。
“怎麽了?”
托普上尉和那年輕的士兵見到是親王殿下來了,連忙放下了手中的家信,飛速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裝,然後舉手敬禮。
“怎麽了?”還禮之後,羅斯庫再次問道,擺出了一副關心士兵家庭生活的和藹将軍的面孔。
“沒什麽大事。”托普上尉笑道,他手中也拿着一個信封,大概是帝都的妻子寄給他的。由于托普上尉的妻子現在已經是女皇的貼身護衛,所以她并沒有随着親衛軍一同遠征。
收到妻子來信的托普上尉顯得十分愉快,他的表情也和身邊的那位小夥子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你的那封信上寫了什麽?”羅斯庫向那士兵問道,盡管明知道那會是一件令人傷心的事情,但是羅斯庫的好奇心還是讓他提出了這個問題。
“親愛的約翰……”那小夥哽咽道。
“是女朋友寫來的吧,然後呢?”
“她就寫了這麽多,我被甩了!”
經過托普上尉解釋,羅斯庫這才弄明白,原來蘭諾軍民中一直都流傳着一個做法:當一個士兵在外作戰時,如果他的妻子或者女朋友寄來的信件是以“親愛的約翰”開頭,那麽就預示着這位士兵已經被他的女人給抛棄了。蘭諾的法律并不禁止女方提出離婚,所以給戰場上英勇作戰的士兵寄出這樣的信件雖然有些絕情,但也無法指責女方的這一行爲。畢竟不是每一個女『性』都能夠堅持過着獨自守在家中,時刻爲在外作戰的愛人擔驚受怕的生活。
隻不過那小夥子所收到的這封信除了開頭的問候語“親愛的約翰”之外,全篇就沒有其它的内容了,面對心愛之人的如此絕情,就算是最堅強的戰士也會傷心不已吧。
想到這裏,羅斯庫忍不住伸手入懷,輕輕捏了捏口袋裏的一封信,他和四周圍的士兵們一樣,今天剛剛受到阿爾琳娜的來信,他和大多數士兵都是幸運的,擁有一位留在家中盼望着他平安歸來的好妻子。
絕交信的事情還未說完,就隻見另一名士兵一路小跑地來到了托普上尉的面前,他的手中并沒有拿着信件,似乎是剛剛從前線巡邏歸來。年輕的士兵也瞧見了一旁的站着羅斯庫,盡管表情裏有些差異,但他還是十分從容的向羅斯庫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然後向托普說道:
“隊長,城門那邊似乎有些異動。”
“具體是什麽情況,索爾斯下士?”托普中尉問道,這一個多月以來敵人就沒有出過城門,此刻居然有了異動,這讓他感到非常奇怪。
“我們在巡邏的時候發現有幾個人影正在朝營地靠近。”
“敵軍嗎?”托普上尉皺起了眉頭。
“目前還無法确定。”索爾斯下士十分簡潔的回答道。
營地與伯蘭頓城北面之間區域的巡邏工作一直都是托普上尉所在騎兵隊的職責,所以托普立刻就向羅斯庫告辭,跟着索爾斯下士一起離開。羅斯庫的好奇心也讓他想要跟随去看看情況,可他還沒有走出去幾步,就立刻被身後的藍托少校給攔住了。
“殿下,營地前沿太過危險,您還是不要過去比較妥當。”
藍托這樣說是有原因的,根據之前在城内戰鬥過的守軍描述,英德克人所擁有的火炮大約能夠攻擊一公裏左右的目标,所以距離城門處越近,就越有可能遭到敵軍炮火的襲擊。
羅斯庫在斯索瓦爾山口就曾經被瑞沙人的炮火集中過,雖然那并不是由于藍托少校的失職所造成的,但是每當回想起那一幕,藍托就非常懊悔當時沒能保護好親王。如今見到羅斯庫打算靠近前線,藍托當然不會同意他再這樣冒險。
“敵人最近都沒有動靜,今天也不一定會動用火炮吧。”羅斯庫笑道,他認爲藍托實在太過緊張了。
“殿下,女皇交代過,一定不要讓殿下接近危險的戰鬥區域。”每當遇到這種情況,藍托就會照例把女皇所說過的話搬出來。
“如果讓陛下知道我在整場戰争中一直都躲在後方,她應該會更生氣才對!”
羅斯庫這樣說着,便不再理會藍托少校的阻攔,騎上小母馬咕噜朝營地的前沿陣地走去。大多數情況下這位親王都十分好說話,但他有時候也會顯得非常固執。
藍托沒有辦法,隻得領着鄧肯上尉與一班護衛,形影不離地跟在親王身後。
當羅斯庫來到親衛軍1師營地的前端陣地時,那裏的将士們已經如臨大敵,剛才一直沒有遇到的猶比羅斯少将顯然也得知了消息趕到了這裏。
“情況怎麽樣?”
戰時不需要客套,羅斯庫很自然地就站在了猶比羅斯少将的身邊。
“托普小隊已經前去了,目前具體情況還不明了。”猶比羅斯答道,“前方的天『色』太暗了,用望遠鏡沒辦法看清楚那些人的模樣。”
當猶比羅斯說這些話的時候,羅斯庫也正舉着自己的望遠鏡朝前方觀察,正如少将所言,在缺少月光的夜晚,盡管羅斯庫手中的望遠鏡是整個蘭諾軍中最先進的,但他依然隻能夠通過它看見幾個模模糊糊地,正在朝營地這邊奔跑過來的人影。
對面大約有十幾個人,他們正全力向前跑着,他們的對面則是幾名穿着蘭諾制服的騎兵,看樣子似乎就是托普和他的兩個部下。
雙方的距離隻剩下兩三百米而已,眼看着就要接觸了。
正在這時,遠方的伯蘭頓城牆上忽然閃現出一團火光,緊接着一聲低沉的轟鳴遠遠地傳了過來。
“敵軍炮火!”
最先驚叫起來的是藍托少校,他飛快地閃到了羅斯庫的面前,意圖用自己的身軀爲親王擋住可能到來的爆炸。
四周圍的親衛軍士兵也都見識過火炮的威力,盡管大家都認爲敵人的炮火不可能打這麽遠,但所有人還是壓低了身子,以防萬一。
“轟隆”一聲巨響,英德克人發『射』的炮彈狠狠地擊中了大地,緊接着變成了一團耀眼的火光,那光亮在夜『色』當中顯得極爲耀眼,盡管沒有擊中蘭諾軍的陣地,卻也讓包括羅斯庫在内的所有人見識到了敵人火炮的威力。
直到這一刻,羅斯庫才徹底相信英德克人是真的掌握了新式火炮的制造技術,并且将它們用于了實戰。
這顆炮彈落在了蘭諾軍營地與伯蘭頓北面之間的那塊區域裏,落點正好是那些正在奔跑着的人影的附近。那些人雖然幸運的沒有遭到炮彈的直接襲擊,但炮彈爆炸後所産生的氣流還是當場就掀翻了四五個人,那些人當中有的在倒地之後,立刻就爬起來加速逃離,有的人卻怎麽也站不起來了。
受到炮擊的影響,托普上尉和他的兩個下屬也明顯有些猶豫了,他們勒住了缰繩向後望去,希望能夠得到進一步的指使。
“參謀長閣下,您有什麽看法?”
猶比羅斯少将向羅斯庫問道,盡管這位來自西維斯省的将軍平常都會稱呼羅斯庫爲“殿下”,但是在這樣正式的軍事場合,直接稱呼羅斯庫的職務顯得更加合适一些。
“敵人的目标并不是我們的騎兵。”羅斯庫畢竟經曆過真正的戰鬥,眼光已經變得十分毒辣,“他們是打算攻擊對面過來的那些人,不管那些人的身份如何,隻要是對城内敵軍不利的,就對我們有利。讓托普将那些人接回來。”
猶比羅斯少将對羅斯庫的意見也十分贊同,他立刻就讓身邊的傳令官打出了相應的旗語。
見到後方傳來了指示,托普和另外兩名騎士便不再猶豫,揚起了馬鞭,策馬迎上了對面過來的那幾個人。
也許是那些人已經脫離了敵人火炮的攻擊範圍,又大概是是由于敵人也明白在這個距離上要用火炮殺死那幾個人和用彈弓打蚊子沒有什麽區别。總之英德克人的火炮在響過一聲之後便再也沒了動靜,托普上尉和他的部下有驚無險地将那些人接到了營地當中。
等那幾個人走的近了,羅斯庫和一衆蘭諾将士們這才發現,對方居然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平民!
被托普上尉救回來的一共有九人,在經過嚴格的盤問,确認他們并非城中敵人故意放出來的『奸』細之後,這些人都被安排到了一處較爲舒适的營房之内。這九個人的狀況都很差,必須要得到妥善的照料。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圍城頭兩天曾經有一位潛藏在城中的情報局特工冒死出城,爲城外的蘭諾軍帶去一些消息之外,外面的人一直都不知道伯蘭頓城中究竟是什麽一副模樣。所以當羅斯庫得知那些人都是從城内逃出來的難民之後,立刻就下令将他們保護了起來,并且親自去探望了他們。
在得知眼前的這位年輕将軍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拜耶赫夫親王之後,幾名剛剛脫離險境的伯蘭頓市民變得極爲激動,他們顧不得傷痕累累的身體,匍匐在羅斯庫的面前,請求他立刻發兵奪回伯蘭頓城。
當這些人的情緒逐漸地穩定下來之後,羅斯庫這才從他們的口中進一步了解到了城中的情況,也知曉了伯蘭頓城中市民在侵略者壓迫下的悲慘遭遇。
羅斯庫身爲蘭諾的皇室成員,自然對難民口中所描述的侵略者的種種惡行極爲憤慨,他當即就向那九個人保證,一定會盡早解放伯蘭頓,并且爲城中受磨難的市民們讨回公道。
羅斯庫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在做出承諾之後,他立刻就離開了難民所在的營房,準備前去拜訪伯明頓将軍和萊絲,同他們一起商讨接下來的攻城計劃。
隻是羅斯庫還沒尋找兩位将領,卻先遇到了自己的參謀何青平少校。
何青平自從與羅斯庫彙合之後,就留在了他的身邊。羅斯庫既然是總參謀長,今後自然也要組建蘭諾軍總參謀部,隻不過此時他的“參謀部”成員當中,除了他自己以外,能夠出謀劃策的也隻有何青平一人而已。
城中那些難民的消息除了在場的一些士兵和軍官之外,知道的人還不算多。隻不過由于何青平與羅斯庫的護衛托尼的關系匪淺,所以他也在第一時間内就知道了這件事。
何青平雖然在羅斯庫身邊呆的時間并不算長,但是這位烈龍來的謀士卻很輕松地就猜到了親王殿下心中的想法。
“閣下,莫非您這是要去尋找兩位将軍,商讨發兵攻城的事宜?”
何青平的蘭諾語已經說的十分流利了,他也清楚目前蘭諾軍的首腦實際上有三人。
羅斯庫點了點,道:“城内蘭諾民衆太過悲慘,本人身爲蘭諾的親王,必須要盡早解救他們才行。”
“殿下能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城中民衆的大幸!”何青平贊歎道,緊接着卻又話鋒一轉,道:
“隻是殿下有沒有考慮過,如果此刻攻城,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後果?”羅斯庫有些詫異,當他從那幾個難民口中得知伯蘭頓城内的慘狀之後,心頭就像是被一團怒火所灼燒,隻想着要盡早的去解救城中的人們,卻從未有考慮過這樣做的後果。
“你想說什麽?”羅斯庫皺着眉頭道:“之前我們圍城而不攻是投鼠忌器,害怕敵人以城内的民衆『性』命作要挾。現在攻與不攻,城中民衆的狀況已經沒有什麽分别,難道還有其他顧慮不成?”
“剛才您應該也見識到敵人火炮的厲害。”何青平道,“如果此時我軍貿然攻城,不僅無法保全城内所有的民衆,我軍也必定死傷慘重。”
“軍人保護平民是天經地義。”羅斯庫沉聲說道:“如果眼睜睜地看着城内民衆受苦而沒有作爲,我軍的臉面何在?”
聽到這句話,何青平卻搖了搖頭,道:
“平民是人,士兵也是人。如今城中隻有七八萬民衆,城外卻有十數萬士兵。難道殿下要用這十數萬士兵的『性』命,去換城内那七八萬民衆的『性』命嗎?”
羅斯庫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在他過往的意識當中,蘭諾的軍人就是爲了包圍國家和民衆而存在的,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解放伯蘭頓城内的民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何青平剛才的那一番話,細細品來卻又一點點道理在裏面。讓蘭諾軍冒着損失慘重的危險攻入城内,去解救城中所剩不多的民衆,稱得上正确的選擇嗎?
羅斯庫陷入了沉默,心也開始彷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