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蛟娓娓的講着故事。
他知道李恺很生氣,因爲聽劉鐵說過,李恺發過誓,十八歲成人前煙酒不沾。剛才眉頭都不皺的幹了一杯酒,可見他心裏非常郁悶。
“農村的老房子,除了牆壁是土坯的,很多結構都是木質的,屋裏的家具也是多年的老家具,非常易燃,冬季天幹物燥,再伴随着‘呼呼’的西北風,等男孩兒的父親趕回來時,家中已是一片火海,小男孩和他母親都已經被濃煙熏的昏厥在了屋裏。小男孩的父親沖進火海,先救出了兒子,又再次沖進去想救自己的妻子。
可惜,這兩口子都沒出來,燒斷的房梁掉落下來,砸在了這兩人的身上。”
尤蛟的雙眼泛紅,隐約閃着水光。
“父母去世後,小男孩兒既沒有别的親人可以投奔,也沒有鄰居和鄉親伸手幫一把。他過得很凄慘,白天在街面上流浪乞讨,大部分時間是饑腸辘辘的,等晚上再回到坍塌了一半的房子裏睡覺。
後來,他遇到了兩位好心人,這兩口子在家裏蒸好饅頭,然後推着獨輪車走街串巷的售賣。
兩口子男人姓戴,女人姓何,也是窮苦出身,心地善良,遇到瘦小單薄饑腸辘辘的男孩兒,總會給他兩個饅頭吃。”
尤蛟說着喉結不由的蠕動了一下,然後從桌上夾起一個金絲玫瑰卷,掰開後向裏面添加着配料。
這是一種既算面食又算甜食的菜品,用牛奶和面做成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苞狀,上鍋蒸熟後稍作冷卻,再過油炸,然後滾上一層細碎的青絲玫瑰,也就是果脯絲。吃的時候小心從中間掰開,菜盤旁邊有小碟子,裏面是“煉乳”,用勺子舀一些滴在刨開的玫瑰卷裏。一口咬下去外脆裏糯,又香又甜,奶味兒充裕。
尤蛟咬了一口玫瑰卷,嘴裏咀嚼了一會兒,失望的搖搖頭,随手将剩下的半塊扔在骨碟裏,招呼服務員上一盤饅頭,并特别叮囑要涼的,熱的燙嘴,他吃不習慣。
“那是一九八零年,雖然國家已經開始了改天換地的變化,但還沒見成效。白面饅頭,即使是剩的、涼的,也不是家家都能吃上的,何況是叫花子。”尤蛟接着說。
“這種生活持續了三年多,後來老戴兩口子起早貪黑的辛苦,終于攢錢在新北街租到一處平房,将平房一分爲二,一間繼續蒸饅頭,另一間老戴用來做豆腐賣。兩口子爲了掙錢不怕苦不怕累,因爲他們有一個非常優秀的女兒,那時候還隻是個小學生,可回回考試都是年級第一。女兒叫戴薇,是他們的希望。老百姓家庭,隻要孩子自己肯努力,父母就會拼了命的支持,不想孩子在關鍵時候因爲錢這種“小事”,失去前進的機會。”
涼饅頭上來了,尤蛟抓起一個,也不謙讓,大口吃起來,連菜都不就,卻吃的很香甜。
“又過了幾年,戴薇争氣的考上了咱們安城市最好的高中,安城一中。而那個男孩子,在一次街面上兩股混混械鬥時,無意中救了一個混混頭子,從此也停止了他的流浪生活。
自此以後,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變的更好了。男孩子開始跟那個姓華的混混頭子做事情,并深得信任,加上他自己講義氣,護兄弟,而且敢打敢殺,很快就成爲華老大的左右手,而華老大自從收了男孩子,‘生意’也越做越好,勢力擴展到整個兒市中區。
知恩圖報,男孩子在市中區人流量最多的菜市場給老戴家租了兩間門臉兒,戴家的日子也過的越發紅火。不過老戴除接受了兩間門臉房外,沒有再求過男孩子什麽事兒,即便知道男孩子的住處,也沒去過,隻是有時候會讓女兒過去送些豆腐和豆腐泡或饅頭。男孩子很少和戴家在明面上往來。畢竟他做的事情上不得台面,知道的人多了,也許會給戴家添麻煩。
生活一直在變化,總的來說,日子都是越變越好,直到去年……”
尤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目光呆滞的将酒杯倒滿,眼睛裏恍惚着一絲難以置信。
“挺聽話挺懂事兒的女娃娃,咋就搞開對象了?”
再次将酒一飲而盡。
“戴薇上了高三,成績依舊不錯,老戴說肯定能考上大學的,他們兩口子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了一些錢,就要派上用場了。幸福的生活在向他們家招手。”
尤蛟擦了擦眼角。
“直到有一天,老戴接到一中的通知,說戴薇和同學搞對象,嚴重違反校規校紀,必須嚴肅處理。
一中很是雷厲風行,僅僅兩天後,就開出了處分通告,戴薇被記過處分,對方是警告處分,倆人都被一中開除。老戴不懂處分的嚴重性,将女兒連打帶罵的教訓了一頓,想着給孩子換一個學校繼續讀書。幾處奔波之後,才明白背着處分的女兒,再想上學,不是一般的難,起碼對于他們這種家庭來說,幾乎沒有可能。”
又幹下一杯酒。
“最後,戴薇無學可上,隻能在菜市場裏幫父母賣饅頭,買豆腐。那個姓潘的小子家裏有錢,處分也不嚴重,後來在另一所學校上了學。
老戴原本還想去一中理論,爲什麽兩個孩子搞對象,受的處分卻不一樣。但戴薇死活不願意,說丢人。”
李恺沒打擾尤蛟講故事,也拿起一個饅頭吃,不過他就菜吃,“江南春”的“松鼠桂魚”味道還是不錯的。
“直到今年九月,姓潘的兔崽子考上了冀州大學,而戴薇……懷孕了,孩子就是姓潘那個王八蛋的。”尤蛟一巴掌拍在了餐桌上,“他不想讓戴薇家去一中反映,因爲當初他們家給負責此事的婁副校長送了錢,才會隻落個‘警告’處分。爲了不節外生枝,他還承諾将來會娶戴薇。
男朋友考上了大學,戴薇也高興,悄悄去找他慶祝,卻聽到那個王八蛋在跟狐朋狗友們炫耀,說跟戴薇隻是玩玩兒,同時也避免當初的事情‘曝光’影響到他。
戴薇回到家後,就一直不吃不喝,過了幾天,就在教師節過後的第四天,留下一封遺書,在新北街那間廢棄的老房子裏,喝了鹵水,等被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涼了。”
尤蛟緊緊握着拳頭,指甲攥的紮破了手心。
“教師節過後第四天?你是說九月十四号?”李恺心中一驚,問道。
“……對。”尤蛟思索了一下,肯定的回答。
“真是巧啊。”李恺心裏說道。
前世的九一年九月十四号,虞婧從一中五樓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