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黒六兒”是當初富陽山大隊的牲口,一頭全身漆黑的驢。趕上農忙的時候,從地裏往大隊拉玉米,累的好幾次奄奄一息。
挂斷電話,李焱看着屋裏的三個人。
霍亞楠誠惶誠恐,柳文濤一臉灰白,渡邊橫一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也感到了事情可能有了颠覆的變化,所以傻愣愣的盯着柳文濤。
“剩下的,就是你們公司内部的事情了,我不方便插手,你們自己處理吧。”
李焱站起身,沖霍亞楠點點頭,徑直出了辦公室。
既然來了,李焱想去車間看看。建設階段來過幾次,但投産後還沒來過。投産當天有個儀式,機械廠領導都來了,李焱也收到了邀請。不過他沒有參加,不想摻和大多,過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嗎,整的人盡皆知的,他不習慣,也不喜歡。
李焱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是被“催”起來的。每天早晨睜開眼睛,他都覺得還在夢裏,他所擁有的這一切特别不真實,卻又觸手可及。
本想着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很多“前輩”的例子擺着呢。努力工作,混到退休,看着兒子娶妻生子,生個孫女更好,粉粉嫩嫩的多可愛。反正李家已經有五個大孫子了,涉及不到血脈傳承的問題。
每天将孫女打扮漂漂亮亮的,和劉鳳芝帶着她去溜圈兒,讓周圍的人羨慕死。再長大些送她去上幼兒園、小學……有人欺負她,做爺爺的就挺身而出,把對方吓的屁滾尿流。
将來孫女有對象了,他會好好把關,四平八穩的坐在沙發上,把對方的祖宗八代都打聽清楚,然後再說一句“年輕人的事情,我們上歲數了,不懂,也就不摻和了”,然後在對方戰戰兢兢中飄然而去。
哈哈哈,美滴很美滴很。
不對,這是做爹的責任,應該李恺管,自己是不是摻和太多了?
不管,老子願意,敢說半個“不”字,削他,兒子再了不起,歲數再大,也是自己兒子,想什麽時候削他,就什麽時候削他。
李焱邊走邊笑。
“你好。對不起,請您……李主任,那個……”
到了車間門口,李焱被一個小夥子攔下了。
“怎麽?有技術秘密不讓參觀?”李焱笑着說道。
“那倒不是……就是……進車間需要換鞋。”小夥子撓撓頭。
小夥子不是四車間出來的,但他認識李焱,如那個門衛所說,現在機械廠裏不認識李焱的,确實不多。
“那就換呗,四十三号的,有替換的鞋嗎?”
“有有有,我給您找。”小夥子很快比照着李焱的鞋碼,從櫃子裏找出來一雙布鞋。
車間裏忙的熱火朝天,但所有人看到李焱都會熱情的叫一聲“李主任”,李焱笑着點頭,很有滿足感。
簡單參觀了十幾分鍾,李焱決定離開,應該是打擾到大家工作了,有工人“碰”到一起小聲的說着什麽。
“李主任。”
李焱剛走到車間門口,被人叫住。
“小蔡啊,有事兒嗎?”
“李主任,我要結婚了。”
蔡小麗的眼睛裏沒有了憂郁和哀傷,透露出發自内心的喜悅與滿足,說話的聲音充滿了自信。
“恭喜恭喜,李剛那個傻小子,傻人有傻福,終于把咱們四車間最漂亮的花兒給摘走了。”
“哪有,”蔡小麗羞澀的擺動着身子,竟然有一些少女之态,“李主任,我們想請您做我們的證婚人,可以嗎?”
“證婚人?我合适嗎?”
“合适,沒有比您再合适的了。”蔡小麗說道。
“那……行,我去給你們當證婚人。”李焱思索了一下,點頭答應了。
“謝謝主任。”
“哪天辦婚禮啊?”
“七月一号。”
“行,好日子,祝你們以後日子越過越好,紅紅火火。”
“我開始說不辦婚禮了,就領個證請幾個朋友吃頓飯的,小剛非要辦,勞師動衆的,還麻煩大家。”蔡小麗吐槽着自己的準丈夫,卻滿臉的幸福。
确實開始蔡小麗不打算辦婚禮的,倒不是因爲什麽怕麻煩大家,隻是覺得自己是二婚,不想那麽張揚,怕有人說三道四,讓李剛尴尬。畢竟李剛現在“改邪歸正”了,有了正經事情做,而且還是個“黃花大小夥子”,娶自己算是有點屈就。
李剛卻不願意了,堅持要辦,什麽二婚不二婚的,他不在乎,誰敢胡說八道,削他。他娶得是蔡小麗,他最愛的女人,配得上完美的婚姻。
李焱一聽就明白了個中的意思,感慨的說道,“小剛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從小家裏多災多難的,也沒人管束,走了一段時間彎路。不過人是真不錯,認可了你,他就會真心的好好對你。”
李剛比蔡小麗還要大一歲,六二年出生,是個“遺腹子”。
李剛父親的死,很有“戲劇性”。一九六二年,正是華夏三年大災的年代,别說糧食,樹皮都快剝幹淨了。李剛家是郊區農村的,緊挨着電器廠。一次電器廠要生産擴建,需要大批的磚塊,但運輸力量跟不上,就和附近村裏協商,讓村裏出些勞力幫忙運輸一天,李剛的父親有幸被選中。
不白忙,中午管頓飯,大鍋熬菜,三合面的饅頭管夠,許吃不許帶走。李剛的父親,拳頭大的饅頭,一頓吃了十七個。吃慣草根樹皮的胃,驟然撐大,哪能接受得了,結果胃穿孔,死了。
他媽懷着孩子,聽聞此消息,又驚又痛,早産了,生下李剛後隻匆匆看了一眼,就跟着孩子他爸去了。
奶奶撫養李剛長到十一歲,也去世了。所以李剛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成人後的李剛打架鬥毆,但很有原則,就是村裏的人絕對不欺負,村外也絕不欺負鳏寡孤獨,算是個有良心的人。
“嗯,我知道。”
“那就這樣說定了,到時候我們全家去給你們祝福。”
“謝謝主任。”
沒有關心事情接下來是怎麽處理的,李焱回了機械廠四車間。他還是四車間的主任,有自己的本職工作。
“解決了?怎麽解決的?”宋琦看着林浩東。
汽車廠工人鬧事兒,第一時間就傳到了機械廠,宋琦叫來周海忠,準備接下來的應對。
機械廠是汽車廠職工的“娘家”,出了這種事,很有可能那些工人們會來找他們給讨個“公道”。
但這事情很難做,雖然機械廠也是股東,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但當初在協議中約定好了,機械廠不參與汽車廠任何管理方面的事情。更何況這裏面還涉及到外國人。
可職工們找上來,你又不能不管。
撓頭啊。
正在宋琦一籌莫展的時候,林浩東帶來了好消息,事情圓滿解決,工人們的情緒已經平複了。瀛國工程師渡邊橫一和車間總段長段文濤被開除。
“李焱去了,三下五除二就給解決了。”林浩東說道。
“李焱還能開除資方的人?還是個外國工程師?”宋琦驚異的問道。
“不知道,反正是開除了。”
宋琦坐在沙發上發愣。
“怎麽了,老宋?”
“你說,這個李焱究竟和‘艾務華’有多深的淵源,這一出手,就驚世駭俗啊。”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表面上那麽簡單。”
“……”
“……”
“老林,李焱的工作能力很強,在職工中的威信也很高,應該多加些擔子。”宋琦突然說道。
“還加?”林浩東驚異的說道。
“加擔子”是升職的潛台詞,可李焱這一年從基層升到車間主任,已經夠吓人的了,再升上去,隻能是直屬科室的科長,或者……副廠長。
“前幾天去市裏開會,領導說,咱們機械廠領導班子太簡單了,有人反映咱們搞‘山頭主義’,讓咱們盡快将領導班子配備齊。我看李焱同志就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