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李恺急忙扶助父親,“沒事兒吧。”
“沒事兒,”李焱對兒子笑了笑,“頭暈了一下,許是餓了,趕緊回家吧。”
李恺看得出父親心裏很難受,神情有些恍惚,走路都不穩了。
車間大門外,兩名工人還老實的站在那裏,李恺看了看他們的腳下,腳印輻射都沒超過一尺。
見李焱出來了,後面是李恺攙扶着蔡小麗,倆人知道“大事不妙”了。
“李工,這裏面沒我們啥事兒,跟我倆沒關系,都是牛通讓我們在這兒放哨的,我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啊。”倆人趕緊上來解釋。
“站那兒,”李焱沖他們喊道,轉身問蔡小麗,“平時騷擾你的,有沒有這倆狗東西?”
倆人面色蒼白,不敢說話,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蔡小麗。
蔡小麗看了倆人一眼低下頭,良久又搖了搖頭。
李焱舒了一口氣,他不想自己帶出來的人,都是人渣,那說明他做人太失敗了。
“老張,你是我手底下的老人兒,跟我八年了,王鐵不知道我能理解,他還是個孩子,你也不知道嗎?你家孩子都要上小學了,你看不出來牛通那個王八蛋是什麽髒心思嗎?你還他娘的給他放哨,你……”
“……組長,我不是人,我下三濫,”老張連着給了自己幾個耳光,“我怕啊,牛通說你馬上就是四車間主任了,到時候他就是調度長,我們要是敢妨礙他的事兒,以後就讓我們從機械廠滾蛋。機械廠就算是效益不好,就算不給調級,好賴能按時發工資啊,一家子都指着我吃飯呢。”
“你他娘的要吃飯,人家孤兒寡母的就不吃飯嗎?我怎麽帶出來一幫子人面獸心的東西。”李焱指着老張,氣的手直哆嗦。“還有,他娘的誰說我要當主任了。”
“……大家都這麽說,現在錢主任已經不管事了,除了開大會和審批考勤,平時車間裏大事小情都是你管,不得不信啊。”
李焱愣了,看了看王鐵,王鐵點點頭。又看了看蔡小麗,蔡小麗猶豫一下,也點了點頭。
現在車間裏一攤事兒,外面的便民店、運輸公司、倉儲公司也是一攤事兒,這段時間根本沒時間和同事們交流,也不知道大家有這些“亂七八糟”的猜測。
而且錢主任确實做得“過分”了,現在廠裏開中層會議,他都會帶着自己去。哪個車間主任開會帶調度長啊,帶副主任的都少,也怪不得大家胡亂猜想。
“都他娘的滾蛋。”李焱厭惡的揮了揮手。
這倆人趕緊跑了,怕一會兒李焱開車路過再看到他們,沒敢走大路,繞着走了一條小路。
這之後李焱再沒有說話,帶着兒子和蔡小麗回了大院。
蔡小麗家住的是平房,跟喬娜家差不多,不過在大院主路的另一邊,距離當初找嚴祿鑽的地道入口倒是不遠。
“小蔡,這事兒我也有責任,我先給你道個歉。”蔡小麗下車後,李焱跟下來,對着她鞠了個躬,“你放心,我肯定會給你個交代,也保證那個王八蛋以後不會再騷擾你。”
蔡小麗定定的看着李焱,眼淚又止不住的流出來。半晌才止住哭泣,然後擦幹眼淚,對着李焱也是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李師傅。”
蔡小麗走到家門口,揉了揉臉,“确認”沒有了流過淚的痕迹,還盡量調整出帶着笑容的樣子,才推門進了院門,親切的喊着,“嘟嘟,媽媽回來啦,想媽媽了嗎?”
“媽媽,我想死你了,木啊。”開心的男童聲。
李焱看着蔡小麗進家門,聽見她和兒子的對話,心裏仿佛被鐵錘狠狠地砸了一下。
重新啓動車走出幾十米,李焱又一腳悶住了刹車。
李恺看着父親。
“歇一下再回去。”李焱對兒子解釋道,然後從兜裏掏出煙來。又好像想到了什麽,打開車門下了車。
李恺也跟着下了車。
“就在車裏抽吧,這外面冷呵呵的。”
“你媽不喜歡煙味兒,在車裏抽,她明天上班就聞到了。”李焱點着煙猛吸了一口。
“好男人,”李恺對着父親挑了挑大拇指,“爸,你知道什麽叫‘暖男’嗎?”
“‘暖男’?啥意思?”
“‘暖男’,就是顧家,疼愛媳婦,愛護家人,能給親人和朋友溫暖的好男人。老爸,你就是标準的‘暖男’。”李恺笑着解釋。
“切,什麽亂七八糟的,淨是怪話。”李焱不屑的看了兒子一眼,轉過頭來繼續吸煙。
李恺不再說話,他知道父親心裏很煩。
抽完一顆,李焱緊接着又燃上了一顆。
李焱平時煙量不大,今天有些過量,但李恺沒有阻攔。
“你說,這件事兒要處理到什麽程度?”李焱的目光沒有看兒子,而是盯着蔡小麗家的方向,仿佛在自言自語。
“我說,我說沒用啊,實在爲難就交派出所,讓政府處理。咱們有證據。”李恺拍了拍兜裏的随身聽。
裏面的錄音雖然給牛通定不了罪,但有這個東西,加上警察審問,基本上一個“強幹未遂”是妥妥的了,按現在的“标準”,三年以上是要的,畢竟前幾年“流氓罪”還能槍斃呢。
“那……牛通就毀了。畢竟……他也沒得逞。”
“牛通?你的關注點真有意思,那你想怎麽處理?”
“維修組長是不能幹了,四車間也不讓他呆了,去别的車間吧,實在不行……去‘三産’。”李焱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呵呵,呵呵。”
“你呵呵個屁啊,有話說有屁放。”李焱斜瞪了一眼兒子。李焱今天情緒不好,好幾次說話帶髒字,這在平時很少見。
“我跟你想的不一樣。咱們先來幾個假設,假設牛通得逞了,蔡阿姨會是什麽下場?”
“小蔡……又不會有别人知道,有啥下場不下場的。”
“如果今天咱們不出現,牛通得逞了,至少有四個人知道,對吧?”
“……嗯。”
“你能确定張叔他們都是嘴嚴的人?你能确定牛通不會到處吹牛顯擺?你能确定牛通得逞一次就此收手?”
“……”李焱沒說話。
“就算上面說的都能确定,那我們再假設,蔡阿姨懷孕了怎麽辦?”
“不可能,哪兒有那麽巧的事兒。”
“哎,你也說了,這是碰巧的事兒,碰巧的事兒不是必然的,但也是有概率的,咱們就假設真碰巧了,蔡阿姨怎麽辦?”
“……”李焱還是沒說話,不敢說。
“無非就是兩條路,第一條路是去醫院做掉。不過現在去醫院做流産可是要單位介紹信,還有丈夫簽字的,真要是去了,整個大院就都知道了。”
“……”
“第二條路,就是……自殺。”最後兩個字,李恺說的很重。
“胡說八道,不至于……不至于……不至于……”李焱的聲音越來越低。
“不至于嗎?一個寡婦,還有孩子公公婆婆在呢,大院裏這些三八婆的閑言碎語下,還能活人嗎?”
“那那那……那還可以和牛通結婚啊,牛通也是光棍兒。”
“我嘞個去,老爸,你咋想的,男的把女的強幹了,女的還要嫁給男的。那好說了,安城市凡是找不到媳婦的光棍們,起早貪黑的滿大街找女的強幹去得了,完事兒就能娶到媳婦,還不用彩禮。”
“簡直是胡說八道。”
“所以說,蔡阿姨隻有‘尋死’這一條路了。”李恺看着父親。
前世裏,應該就是這樣吧,既無法抵禦大院裏的流言蜚語指指點點,又不甘心嫁給強幹自己的王八蛋,蔡小麗選擇了自殺。
她死了,也許孩子就能少受些歧視;她死了,公公婆婆也不會覺得丢人現眼;她死了,家裏再難自己也看不到了。
她還選擇跟丈夫死在同一個地方,算是“夫唱婦随”最後的執念吧。
傻,你死了,那些惡人才會拍手稱快,你的親人依舊承受痛苦,甚至變本加厲的痛苦。沒有人會同情你,能漠不關心的已經算善良人了,那些噴髒水的,依舊不會停歇,直到将你的家人也噴的遠離這裏,他們才算“功成身退”。
“那你覺得應該怎麽做。”李焱夾着煙的手不停地顫抖,他似乎也想到了什麽。
“開除,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