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多的院牆,全部是用石塊堆砌的,山裏随處可見的那種石塊。院子不小,占地有個六七分,也就是四五百平米。牆邊壘着雞窩,裏面是一隻器宇軒昂的大公雞,還有三隻溫順的母雞。南牆角是廁所,連着一個豬圈,裏面有一頭膘肥體壯的大黑豬,正“哼哼”着用鼻子拱食槽,食槽裏空無一物,連點兒汁水都沒有。
院子裏有兩顆樹,一棵是棗樹,另一顆是柿子樹,上面都是光秃秃的。西邊看着像一塊菜地,現在也是什麽都沒有,不過有種植過的痕迹。整個院子收拾的非常幹淨整潔,看得出主人是個勤快人。
正房三間,東配房兩間。顯然是有人在家,正房東屋的煙筒裏向外淌着白煙,屋裏還有人影走動。
“有人在家嗎?”李恺喊了一句廢話。
“吱紐”不多時正房門打開,走出來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
“你們找誰?”
楊安看着院子裏的一群人,都不認識,而且看穿戴完全不像鄉下人,先懷了三分的警惕心。
“你就是楊安?”李恺問道。
“昂。”
“那就找你。”
“我不認識你們。”
“我們也不認識你。”
“那找我幹啥。”
“不請我們進去嗎?山裏人都是這麽待客的嗎?”李恺笑着說道。
“……那你們進來吧。”楊安說着自己先轉身進了屋。
李恺他們進到屋裏,楊安已經在屋裏的桌子上擺好了幾個碗,正從爐子上拎過來大鐵壺倒水。
“沒茶葉,隻有白開水。”
“沒關系,山裏的水質好,白開水都是甜的。”李恺在條凳上坐下,雙手攏住碗取暖。
其他人也陸續走進來,苑鐵柱、常大龍、還有嚴祿。
兩個司機留在了車上,楊靜也在車上等,宋陽陪着她。
因爲有楊靜在,李恺特意叫上了宋陽,畢竟有個女士照顧起來方便。
“找我啥事兒。”見李恺他們隻顧取暖不說話,楊安還是忍不住先問起來。
“你叫楊安?”李恺說道。
“昂。”
“你父親叫楊成剛?”
“……嗯。”楊安眉頭皺着答道。
“你還有個妹妹叫楊靜,今年十五歲。”
“是。”提到妹妹,楊安的眉頭似乎舒開許多。
“我們是你妹妹的朋友,她最近很難受,讓我來找你。”
“小靜怎麽了!”楊安“騰”的竄起來,起的太急,直接怼到了桌子,幾個碗一陣忽悠,裏面的水撒出來不少。
“你别急,楊靜沒事兒,就是心裏難受。”李恺連忙解釋。
“心裏難受趕緊去醫院啊,找我有什麽用,缺錢?你們等着。”楊安連滾帶爬的上了炕,從炕頭櫃裏一陣翻,掏出來一個小木盒子。
“我的錢都在這兒,四百多,不夠我再去借,還差多少。”
李恺看着眼前急的有些面目猙獰的年輕人,愛妹之情盡顯無疑。看來他隻是對父母有些怨念,對那個從小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的妹妹還是很關愛的,不然也不會連對方的底細都不查問清楚,就掏出了自己的全部家當。
“還差多少?說話啊。”楊安又追問道,端着木盒的手微微顫抖着。
“你誤會了,楊靜是心裏難受,不是心髒有病。”
“啥意思。”楊安不解的問道。
“楊靜看着父母想念兒子,她也想念她哥哥,整天茶不思飯不想的,現在瘦的風大點兒都能吹倒。你也有意思,跟自己父母較勁有意思嗎,堂堂七尺男兒,丢不丢人。”
“你管得着嗎。”楊安将木盒随手扔到炕上,坐下端起李恺的碗,“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才說道,“就是說小靜沒事兒呗。”
“暫時是沒事兒,以後不好說,一家人不在一起,她可難受了,時間長了,誰知道會不會引起什麽大病來。”
“……我們家的事兒,用不着别人操心,你誰呀,管得着嗎你,看你大老遠來的,又是小靜的朋友,要不然揍你。”楊安說着将碗裏的水一口喝幹,然後扣在了桌子上。
“這是不打算好好講道理了?”
“跟你講個屁的道理,趕緊滾蛋。”
李恺氣笑了,這是不想好好說話了,也好辦。
“嚴哥,揍他。”
“去院裏吧,别打壞家裏的東西。”嚴祿上前一步,看着楊安說道。
“我這暴脾氣……”楊安站起來就往院裏走,一邊走一邊解開棉襖扔在床上。
“先說好,不要打臉,不要攻擊下陰處,開始吧。”見兩人面對面站好擺開姿勢,李恺從兜裏掏出一把瓜子,邊嗑邊說。
“噗通”毫無懸念,一個回合,楊安就被嚴祿大背跨摔在了地上。院子的地面都是實土地,倒也沒什麽大礙。
“我操……”楊安翻身而起,揮着拳頭又撲向嚴祿。
“噗通”楊安又被摔在地上。
“我操……”靠着一股精神力,楊安又站起來。
“啪……”這次摔得狠,楊安被平拍在地上。
楊安畢竟是鄉村野路子,面對嚴祿這個練家子,動手就是找虐。
“你們幹啥?”這次沒等楊安再站起來,一個十七八的姑娘沖進了院子,擋在了嚴祿和楊安之間。“你們是啥人,咋欺負人啊……我喊人啦……來人啊……快來……”
“住嘴,挺簡單的事兒,非給整大發了。”李恺看了看來人,“三鳳……姐?”
李恺昨天從楊靜那裏了解了很多事情,這個“村妞”應該是楊安那個青梅竹馬。
“啊?”三鳳愣了。
“我們是楊靜的朋友,這次是來幫你們的,可這小子不願意講道理,嘴裏還不幹不淨的,所以才給他點教訓。”李恺說着走過去,彎下腰對楊安說道,“現在能講道理了嗎?”
“嗯。”楊安原本還想說句什麽,不過看三鳳對自己一個勁的搖頭,隻能答應了一聲。
“那就好,還是進屋吧,院子裏賊老冷的。”李恺說着先進了屋,随手将手裏的瓜子給了嚴祿,以資獎勵。
“三鳳姐,麻煩給倒碗水,不敢讓楊安哥倒了,我怕他給我下毒。”
“哎。”三鳳趕緊去提壺,不敢怠慢了這個貌似雲淡風輕的“神經病”。
李恺坐在楊安對面,從内兜裏掏出一大把紙條,分門别類的擺在桌子上。
“現在咱們開始講道理,擺事實講道理,用數字說話,最有說服力。三鳳姐,你也過來坐,一起聽聽。”
三鳳乖乖地走過來,和楊安坐在一張條凳上。
“首先,這是楊叔叔1981年三月份的工資單,就是楊靜跟楊叔叔去安城那一年,他們是三月份去的吧。看看,認字兒吧,楊成剛,就是你爸,維修崗,三十七塊五,清楚吧。我告訴你,找這個可費老勁了,郭科長幫我在檔案室裏翻了半天,淌土冒煙的。”李恺把這張紙條推過去,讓他們自己看清楚。
“這個,是你爸的糧本,1981年三月份,糧食二十七斤半。你媽沒有城市戶口,你妹妹也是第二年上學前,你爸又請客又送禮,花了一百多塊錢才上的城市戶口,之後她才有的糧食補助。這裏,”李恺翻開後面的一頁,“楊靜,糧食十五斤。不過你媽依然沒有,也就是說三個人吃兩個人的糧食。”
“這個是你媽每個月吃的中藥單子和藥費單子,當年的找不到了,這是去年……七月份的,九十六塊四,按工資比例大概推算一下,當年應該是十幾塊錢吧。”
每張單據解說完,李恺都推給對方看。
“這是我根據自己家羅列的每月基本開銷,房租一塊六,電費五毛,水費五毛,這是基本消費,你就是不住房不用電不喝水,每個月也要交的。
剩下的就不好算了,比如什麽維修費、清洗費、楊靜的書本費,對了,楊靜不是獨生子女,每學期還有三塊錢的學費,現在是五塊。除了這些,還有吃飯的錢,你不吃菜,總要吃鹽吧,這一點一滴的都是錢。而且楊叔叔每個月還要給你爺爺奶奶彙五塊錢,這你知道吧。”
李恺把面前的紙條全推了過去,“現在,我就問你一句,你怨恨你父母沒帶你一起走,當時要是連你也跟着去安城,你們一家子吃屎啊?”
“不是……不是……”楊安慌亂的翻看着紙條。
“還是你覺得不用給你媽治病了,應該省下錢來養你,讓她病死?”
“不是……不是……”楊安更加慌亂。
“那就是說他們應該把你帶走,讓你妹妹留在山村,她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能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