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琦是第九任廠長。
機械廠是大廠，工廠規模排在安城前五。光家屬院裏住的職工和家屬就有近萬人，而且設施齊全，職工生活可以一輩子不出廠區。
機械廠家屬院裏有托兒所、幼兒園、子弟學校，糧店、菜店、供銷社，洗澡堂、衛生所和露天影院。
機械廠廠區裏有廠技校、工會俱樂部、禮堂、食堂等等。總之，你的生老病死都可以在這裏默默走完。
在家屬院生活的人，鄰裏關系都非常好，彼此也放心，有時候家裏沒人都不用鎖門的。春夏秋季的晚飯時間，家家戶戶都是敞着門吃飯，小孩子們坐不住，到處鑽來穿去，打打鬧鬧，家長也不管，往往是跑到哪家，就在哪家扒幾口飯吃，吃完接着打鬧。經常是自己家飯桌前坐的是别家孩子，自家孩子不知道竄哪兒去了。
職工的收入不高，是所有人都不高，包括廠領導，也隻是比職工略高上幾十塊錢。但幾乎所有的女主人都非常能幹，能用這不高的工資，把一家老小的生活安排妥當，偶爾還能讓家裏的男人就着簡單的下酒菜喝上兩口。
“老李，經車間研究決定，以後你來負責四車間的調度工作。”
“啊？主任，這不行，我可幹不了。我幹技術還行，搞管理就是個棒槌。你找别人吧。”李焱推辭着，他是真覺得自己難以勝任。而且他現在每月總會請幾次假，做了調度根本脫不開身。
他隻想着做好維修組長，雖說是個組長，可也就是個兵頭兒，時間可操作性空間大。
“給你升官兒，你還拿上了，咋的，還得求着你啊。”
“主任，真沒那意思，我要是能幹肯定就上了，可我真不行啊。再說小郝幹的挺好的，有能力，還不怕辛苦，幹啥要把人家換下來啊。”李焱極力推脫着。
“王工調廠技術科了，副科長，人家也升了。你不是替換小郝，你接王工的位置，小郝給你當副手。”
“啊？那更不成了，怎麽說也是該小郝接王工的位置啊，我不行，不行不行。”
王工是四車間調度長，小郝是調度員。
“小郝才來幾年？他不夠格。你是老職工了，又做了多年維修組組長，資曆夠了。”
“主任，我真……”李焱還想推辭。
“就這樣說定了，老李，這是上面定的，”錢主任用手指了指天花闆，“咱們不能不識擡舉。”
“啊？”
“對了，你也是勞技校畢業的，現在安城勞技校提格了，廠裏決定給你們幾個勞技校的老畢業生轉檔，你的檔案以後就是‘幹部檔’了，你一會兒去人事科填表。還有，轉檔完成後，把技術職稱評定報一下，報個‘助理工程師’。”
“啊？”
“啊什麽啊，趕緊回去把手裏的工作交接一下。還有，誰接替你的組長位置，你琢磨一下，下班前給我推薦一個。”
“哦。”李焱“駕着雲”出了主任辦公室。
三枚炸彈把李焱轟的暈頭轉向。能轉檔的事兒他早就聽說了，廠裏有同是勞技校畢業的已經在運作了，隻是自己對這個事情熱情不高，沒當回事兒。
技術職稱可難了，勞技校畢業生是工人檔案，根本不可能評技術職稱，學曆就把你卡死了。當然也有例外，繼電器廠有一位老工人就是工程師職稱，不過人家是“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還是全國勞模，自己根本沒辦法比。
其實暈頭轉向的不止李焱，車間主任錢一昌也暈着呢。一上班就被新上任的人事科長電話“請”到他辦公室，詳細交代了對李焱的各種“處理”，自己隻是“照章辦事”而已。
想不到一直默默無聞，不顯山不露水的李焱，後面竟然隐藏着很大的“後台”，幸虧自己平時對他還算“照顧”，沒得罪過，不然保不齊自己什麽時候就被弄雙“小鞋”穿。
機械廠已經改天換地，一些“沉默”的人物要浮出水面了。
錢一昌把負責考勤的小楊叫進來，從考勤檔案裏把李焱這兩個月的請假條都找出來，替換成“公出任務單”。
李焱去到人事科，受到新任人事科科長郭紅旗的熱情接待，并親自指導他填寫了三張轉檔表格和三張職稱申報表格。職稱申報表格裏的工作報告和自我評定都是郭紅旗寫出來讓李焱抄上去的。
愛咋咋地，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既來之則安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
李焱胡思亂想了一番，邁着“歡快”的步伐回了車間。
推薦誰接自己的位置呢？小穆不行，技術不錯，但是馬虎；大劉也不合适，才參加工作七年，資曆淺；牛通差不多，雖然才進廠六年，但技術過硬，有時候也犯點兒迷糊，不過年輕人嘛，難免，以後多注意就行。不過牛通是自己徒弟，不會被說閑話吧。
最終，李焱向車間主任推薦了牛通，還附贈了一番技術過硬，踏實肯幹的評語。
中午吃飯的時候，李恺知道了父親的“三喜臨門”。
李恺記得前世父親“轉檔”的事情确實發生過，也是他那些“師兄師弟”們争取的，他隻是坐了個順風車。至于别的好事兒，一件也沒攤上過。職稱評定還有可能，如果李焱不病，“轉檔”後再熬個四五年，差不多也能評上“助理工程師”，但是調度長就絕無可能了。
國企工作，不是你技術好，工作認真，任勞任怨就能爬上去的，除非你有“滔天”的成績，否則沒人幫襯，到死你都隻能是個優秀的老職工。李焱的維修組長不算幹部，隻是個“工長”而已，這個職務車間認，廠裏也認，但檔案裏不會體現。
李恺猜想應該是宋琦的主意，保不齊還有周海忠的助力。
估計宋琦不會有什麽壞心思，一來沒必要找麻煩，畢竟李焱這邊也不是完全沒有“跟腳”；二來這個周章費的有些大，得不償失；三來宋琦能到現在的位置，不會沒點兒心胸的。
“先幹着吧，主要工作交給小郝叔叔，他比你有經驗。隐晦的告訴他，兩年後你的位置就是他的。”李恺對李焱說。
“嗯。”李焱點點頭。
這些天父子倆深入的交了幾次心，李恺把“富陽山旅遊休閑度假區”計劃和“新農村”計劃給父親詳細的說了，還特别聲明，這些計劃是李前進去世前爺孫倆商量的，李前進非常向往完成後的樣子，還想着能堅持到雛形完成呢，結果未能如願。
接着李恺就勸父親兩年後“停薪留職”回伴山屯。“新農村”項目可以由三伯李淼主持，但“富陽山旅遊休閑度假區”項目，将來是自家的産業，李恺不放心交給别人，伯伯們也不行。
現在這個項目可以由自己來主持，但是兩年後自己要去京都上大學，必須交給“自家人”留守。
李焱一直在猶豫，在機械廠奮鬥了半輩子，舍棄不了“國企”職工這個身份，似乎離開了機械廠，他就成了無根浮萍，沒着沒落的。可兒子在老家的計劃，也确實需要有人看着。
“停薪留職”也算是個折中的辦法。
“停薪留職”，是指職工離崗停薪并保留職工身份，期間職工不再升級，不享受各種津貼、補貼和勞保福利待遇。有的單位還會要求“停薪留職”人員每年向單位繳納一定的費用。
待遇和費用什麽的李焱倒不在乎，關鍵是這個職工身份，在他們這代人心裏是非常重要的。
“再看吧，如果你真能用兩年時間考上京大或者成華，我可以考慮。”李焱思慮再三，下了決心。
“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