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那時候世道亂的很,地價也非常便宜,我帶回來的錢,還有那些年留給家裏花用,被你奶奶省吃儉用存起來的錢,起碼能買十幾畝地。
一年多之後,安城也開始土改改革,那時候咱家人口少,隻有五口人,如果當初買了地,加上原有的地,咱家就算定不了地主,定一個富農那是肯定的。富農啊,以後的日子就沒法兒過了。”
李恺不禁豎起大拇指給李老太點贊。李振江說到土改運動時,李恺就已經想到買地的後果了,不說地主成分,就算是富農成分,李家也廢了。
富農不僅要被批鬥,生産勞動時分配的也是又髒又累的活兒。富農家的孩子别說參軍,就是招工都沒有機會,因爲政審過不了。而且上學也是被“霸淩”的對象。
李家土改定的是中農,就是“有一點土地,靠種地爲生,也爲别人做短工”。中農是團結對象,雖然好事兒不容易輪上,可壞事兒也攤不上。
自己能想到這些,是因爲自己知道這段曆史,可李老太當時完全靠的是個人判斷。
真想不到一個農村的小腳老太太,還能有這見識。
“别看不起你奶奶,她娘家也是殷實人家,小時候家裏請得起先生。你奶奶也是識文斷字的。”
“沒有沒有,不敢不敢。”
“自那以後,我就敬你奶奶一分,當然也就讓她三分。”
“奶奶确實厲害。”
“也很辛苦。”李振江還想爲老伴兒正名。
“是很辛苦,非常不容易。”李恺隻能附和。
“還有呢,你奶奶的娘家被批鬥,爲了不牽連咱家,主動和他們家劃清了界限,咱家是沒攤上事兒,可你奶奶二十多年沒見過娘家人。”
“這事兒聽我爸說過。”
“所以呢,别怨恨你奶奶,她爲咱們李家付出的很多。”
“呵呵,”李恺笑了笑,“爺爺,您願意跟我說這麽多,我也想跟您說說我的想法。”
“嗯。”李振江點點頭。
“奶奶對李家有功勞、有苦勞,确實有大功,值得尊重,可是這些不應該由咱們李家人來還嗎?比如說您,再比如我爸,我的三個伯伯,爲什麽要我母親一個非李姓人來幫着還呢?”
“你娘進了李家門,自然也算是李家人了。”李振江解釋道。
“真的嗎?你們把她當李家人嗎?我媽和我爸結婚時困難,沒地方住,沒錢辦酒時,你們把她當李家人了嗎?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産,産後奶水不足的時候,你們把她當李家人了嗎?我姥爺住院到去世,我爸媽借錢操持,伺候老人還不敢耽誤上班的時候,你們把她當李家人了嗎?我媽下中班上夜班,頂着星星回背着月亮去,道路漆黑心驚膽寒的時候,你們把她當李家人了嗎?
相反的,你們的吃穿用度,我媽少過嗎?他們剛結婚時倆人一共七十四塊錢工資,每個月還得孝敬你們二十塊;
奶奶生病住院,我媽沒伺候嗎?鞍前馬後,任勞任怨,我奶奶還對我媽百般诋毀,惡意辱罵。
城裏人糧食是定量的,大人每個月是二十七斤,孩子的定量不到這個數字的一半,我們家總共不到七十斤糧食。
百分之三十是細糧,要全部給你們;每個月一斤二兩油也要全部給你們;每個月隻有一斤的肉票還要給你們。我爸和我媽隻能頓頓吃棒子面、高粱面和黃豆面這些粗糧,吃的大腸發幹,拉屎都帶血,還得堅持着去上班。
别說農村日子不好過,八十年代初你們手裏已經有餘糧了,你們是頓頓白面,餐餐見油。我聽說有一次李垚吃大白饅頭時被我趕上了,我看饞了就跟她要,她把我推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兒呢。”李恺說着摸了摸後腦勺。
這件事李振江還真有印象,因爲那次李垚把李恺推的滾下了台階,後腦撞在台階上,流了很多血。
也難怪人家記恨你,已經結婚的人,爲口吃食對侄子下重手。
“你們就是這樣把我媽當李家人的?其實李垚才是李家人,嫁出去也是;我媽始終是外人,進了門也一樣。”
李恺感覺自己說的有些多,跟個斤斤計較的潑婦似的,不想繼續了。
“算了,我媽都不在乎,我也就不再爲她抱不平了,反正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現在這個時代的人都善良,我既然生在了這個時代,也隻能學會大度。”
李恺也不想過多地計較,不值得,牽扯的太多,涉及到親情、恩情以及輿論等太多事情,太麻煩,他又不喜歡麻煩。隻要李老太不亂摻和自己家的事情,和母親和平共處,給她個幸福的晚年,未嘗不可。
李振江聽的有些臉紅,好多事他都知道,甚至李老太做的時候他也是默許的,本以爲“民俗傳承”都是這樣,誰知道碰上李恺,人家不認這一套。
沉默了許久,李振江才又說到:“是啊,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又沉默了一會兒,才接着說:“以後啊,你們每個‘小家’隻能靠自己了,不過他們良莠不齊,關鍵時候,你還是要拉吧他們一些,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
“爺爺,您放心,孫兒會把自己的‘小家’經營好,也會把其他的‘小家’照顧好。隻要他們手腳勤快,認真做事,不胡亂摻和,都能得到比現在更大的利益。李家的榮耀是不會消散的,隻能是越來越耀眼。”
“好,我知道你能做到。”
這幾天李淼也是每天到老宅“請安”,所以李振江從他那裏了解到不少李恺的事情,讓他感覺以前“忽略”的這個孫子,很不簡單。
“你姑……李垚那兒,是不是可以心胸大一些。”
“李垚就算了吧,積怨太深,我不想讓我媽心裏有疙瘩。而且我本身就是小人性格,睚眦必報。不過您放心,隻要她不再招惹我們家,我也不會搭理她。”
“那錄像帶還掌握在你手裏呢。”
“我不是給她了嗎。”
“那不是盤複制的嗎?”
“誰有閑心複制那個,給她的就是原版,隻有那一份兒。”
如果不是投鼠忌器,李恺有的是陰招兒損招兒對付李垚,不差那麽一盤錄像帶。
“爹,您遛彎兒呐?”李森媳婦出現在爺孫倆面前。李恺知道這人是循着過來的,溪邊很少有人來遛彎兒,這地方雖然清靜但蚊蟲多。
下午李森要帶兒子去老宅,二娘和李愉李悅都不願意,那時候還不知道李焱一家過來的事情。吃過飯出來遛彎兒知曉了,幾個人馬上慌了。
李焱家現在是李家“反抗勢力”的領頭羊,他們的舉動肯定是有更深的意思,到底是什麽意思她們琢磨不出來,但不妨礙她們趕緊來“亡羊補牢”。
“小恺也在啊。”二娘谄媚的笑着。
“二娘好。”李恺也笑着打招呼。
“老四他們還在家喝酒呢,你們也過去坐坐吧……以後你們要多親多近。”李振江懶得搭理他們,把他們支走了。
她們走後,李振江看着李恺。
“理解,都理解。”李恺無奈的笑笑。
爺孫倆又轉了一會兒,才回到老宅。李焱她們已經喝足了茶水,見李恺回來,就準備動身回家。
李焱将汽車打着火後,李振江從院子裏走出來站在車旁,隔着車窗對坐在副駕駛的劉鳳芝說了句話:
“老四家的……這些年……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