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呀……是彪子兄弟嗎,進來吧。”屋子裏傳出一位老婦人有氣無力的聲音。
“那我進來啦。”李前進步履蹒跚的走進院子,來到裏面的小平房前。房子看起來有二三十年的歲數了,不是磚瓦房,是用大石塊壘成房圍基,上面加上土坯建造的,外面糊着一層摻雜麥稭碎末的黏土層,脫落的斑斑坑坑。
推開屋門,一位年近七十的老婦人靠着牆坐在炕頭上,擡頭見到李前進,語氣低沉的說道:“彪子兄弟來啦,坐吧。”
“老嫂子。”李前進回應了一聲,踱到屋裏僅有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屋裏冷,你往爐子邊靠靠吧。”屋裏燃着一個蜂窩煤爐子,上面坐着一個鐵壺,壺裏的水開着,蒸汽順着壺嘴飄了出來。一組粗大的鐵皮煙囪從爐子延伸到屋外,這是排放煤煙和廢氣用的,勉強能起到暖氣管的作用,不過用處不大,窗戶是用毛紙糊上的,連塊玻璃都沒有,門的框架也松了,四處漏風。
“沒關系,我穿得多。”李前進雙手疊在一起拄着手杖,沒有動。
兩個人都沉默了,沒有說話。
終于,還是李前進先打破了沉默。
“老嫂子,大奎的事……對不起得财哥了。”
“……大奎是自己走錯了路,怪不得旁人。”老婦人輕輕搖着頭。
“我答應過得财哥,看着大奎些,這些年忽略了。”
“路是他自己選的,誰也沒辦法……當年得财走的時候就說過,大奎這孩子心性不好,貪欲太重,越是走上高的位置,越可能毀了他,我記得得财臨死前跟你說過。”
“……那時候誰也想不到他會變化的這麽大,得财哥留下的德行太大了,隊員們是一緻要求大奎接任的,他們信任得财哥,也相信他們父子能一脈相承,帶着大家夥兒過上好日子。”李前進遺憾的說。
“……從他在家裏收下第一袋白面,我就想到他會越走越偏,我罵過他,打過他,甚至不到他的新房子住,獨自守着這間老屋,可是沒用,他的心越來越大……該有的報應啊,紅梅妹子的貧困補助都敢冒領,簡直是沒人性的東西,怎麽對得起他爹,對得起伴山屯的父老鄉親,不要臉的玩意兒……”胡奎娘恨鐵不成鋼的唾罵着。
李前進看着雙眼通紅卻唾罵不止的胡奎娘,歎了口氣,“唉,老嫂子,大奎也是咎由自取,給他個教訓也好。這裏條件太差了,你也是快七十的人了,這大冬天的天太冷,大窗戶大門的,一點兒熱乎氣兒都留不住。我找幾個孩子幫你把房子休整一下吧,起碼把窗戶玻璃都安上,把門框換一下,這樣也少遭點兒罪。”
“不麻煩了,英子女婿剛才來要接我走,我也沒去。一會兒倆孫子過來接我,我去那個不要臉的家裏住,這會兒,他們家也沒個主心骨了,我去幫他們盯着點兒。這房子暫時用不上,别浪費那錢了。”
“……那行吧,你有事兒要幫忙,讓大豆小豆給我送個信兒。”李前進點了點頭,起身準備走。實在是不知道再說什麽,這事兒也沒法兒安慰,大奎家現在肯定亂的很,有大奎娘這個當年的“鐵娘子”坐鎮,肯定也出不了大事兒。隻是可惜胡得财一世英名,被自己兒子一朝敗盡。
“彪子兄弟……大奎這次?”胡奎娘見李前進要走,急忙坐起來問道,“會被槍斃嗎?”
“不會,現在不同于前幾年了,侵吞公款,一般不會有死刑。三水說,主動退贓而且認罪态度好的話,最多進去個三到五年。”
胡奎娘長出了一口氣。貪污公款被判死刑,在安城是有先例的,七十年代初,一個供銷社副主任就因爲被鄰居舉報,最終确定貪污公款2000餘元被判處死刑,而他家鄰居的舉報線索是“副主任家經常吃油炸餅”。
李前進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泛着陣陣悲涼,貪婪真的能毀滅人心嗎?其實胡奎的一些作爲,這幾年自己也略有耳聞,隻是不肯相信罷了,他不相信當年跟在得财哥身後那個吃苦耐勞、任勞任怨,和村民們抱成一團的大好青年,會變成人們口中那個貪得無厭、無情無義的幹部。
希望自己身邊的孩子們都能保持初心,始終做個純粹的人。
回到家後,李前進找出紙筆,趴在桌子上用左手開始費勁的寫東西。
……
李恺和常大龍到家時已是中午,李焱已經做好了午飯,正在往桌子上端,而劉鳳芝則是剛被叫醒,坐在床上發愣。
鏟雪的工程量很大,盡管有李恺和宋志宏的“競争”熱情帶動着大家,大掃除還是比往年多耗了半個小時不止。
“競争”也沒有産生明顯的勝負,因爲差距實在是微乎其微。
大掃除後,學生們收拾了各自的新課本,又組團去買包書皮的“靓紙”,所以耽誤了些時間。
午飯依舊是豬肉粉條大白菜,李焱在烹饪方面沒什麽天賦,不過貴在勤快,任勞任怨。
吃過飯,沒等收拾完餐具,李恺就把一家人都拽進大屋裏,還把門給插上了。
“搞什麽,神神秘秘的。”劉鳳芝不解的問道。
李恺和常大龍把四個盒子一個罐子從床底下掏出來,擺在茶幾上。
“現在是見證奇迹的時刻了,噔噔蹬蹬。”李恺炫耀的将盒子一一打開。
看到琳琅滿目的珍寶,李焱夫婦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别的還好說,他們看不懂,隻是覺得像好東西,可那箱“小黃魚”他們一眼就“猜”出來是什麽了。因爲劉鳳芝曾經有過一個純金的戒指,是出嫁時母親給自己壓箱底兒的陪送,那個年代還沒有婚戒的說法,也沒有說戒指必須要男方買,還要加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寓意。後來戒指被李老太軟磨硬泡的轉送給了出嫁的小姑子,同時“遇害”的還有三娘,攢了多年錢買的縫紉機也被李垚劫掠了
“這是???”劉鳳芝指着“小黃魚”詢問。
“金條。”李恺肯定的點着頭。
“金條!!!”劉鳳芝的聲音瞬間提高了80分貝。
“别喊。”李焱趕緊捂住媳婦的嘴。
劉鳳芝眨了眨眼,又點了點頭,等李焱松開手,自己蹑手蹑腳的走到屋門處,将門稍微用力的往裏拽了拽。
門紋絲沒動,插銷很結實,保險。
然後又兩步竄回茶幾前,盯着金條用力看。
李焱相對要清醒穩妥的多,拿起一塊金條正反面看了看,又颠了颠分量,然後小心的放回原位,擡頭問李恺:“哪兒來的?”
“爸,你放心,絕對不是亂七八糟搞來的,合法合理所得。别着急,我先給你介紹一下這都是什麽。”
李焱夫婦隻能按耐住自己的情緒,開始聽取李恺的研究報告。
“這些金條,鑄造流通于民國時期,俗稱‘小黃魚’,每根淨重三十一點二五克,這裏是五十根,總重一千五百六十二點五克,也就是三斤多。”
“嗯嗯。”李焱夫婦看着李恺點頭。
“這個畫卷,不知道裏面是個什麽東西,應該是書法繪畫一類的東西,什麽年代誰的作品,不知道,我怕打開見光見空氣會有不良反應,就沒打開,不過是和這些東西一起發現的,應該不是凡品。”
“嗯嗯。”
“這個盒子裏呢,這個布袋裏是鑽石,這個是翡翠镯子,這個是景泰藍镯子……”
李恺每一樣東西都拿出來展示給爸媽看一下,李焱夫婦隻是不停地點頭,畢竟這種東西,他們隻是聽說過而已,從來沒見過。古裝電視劇裏倒是看到過,不過看到也跟沒看到一樣。
“好了,東西就是這麽些東西,下面我來說說這些東西的來曆。”
李焱夫婦馬上正襟危坐,盯着李恺“吧嗒吧嗒”的嘴。
“老爸你還記得咱們村原來有個姓丁的老頭嗎?”
“記得,丁老頭前年不是死了嗎?”李焱點頭。
“是啊,死了。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他原來是‘陳大富’家的長傭,從小就在陳家長大,對主家非常忠誠,‘陳大富’死後他就瘋了。”
“我跟你說過嗎?他倒是從小在陳家長大的。”李焱也記不清了,自己有時候會跟兒子回憶一些家裏或村裏的曆史,但具體都說過什麽,怎麽說的,誰會記得。
“他活着的時候在村裏到處亂竄,有一句口頭語你還記得嗎?”
“我想想……什麽吉祥……什麽富貴……”李焱努力回憶着。
“上梁吉祥,富貴熾昌。”
“對,就是這句。”
“我和大龍這次回老家,路過陳家老宅,我們好奇就鑽進去看了看,發現宅子的正房塌了……”
“陳家老宅塌了?”李焱驚訝的問道。
“嗯,塌了,不過就是正房的主梁塌了一邊,房頂漏了個大洞。”李恺停了一下,接着說,“我就突然想起丁老頭的那句話,所以對落下來的主梁仔細看了看,這一看,還真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接下來李恺就把他們發現和取出寶物的整個過程撿能說的說了一遍。
“這就是那裏面的東西,都在這兒了。”
李焱看了看李恺,又看了看常大龍,再看看劉鳳芝,難以置信的說:“丁老頭那句口頭禅,是村子裏蓋房上梁都會有人說的吉祥話,以往丁老頭也會跟着湊熱鬧,說了吉祥話還可能得幾毛錢的謝禮,你怎麽會想到說的是房梁裏藏東西了呢。”
“我們當時已經進了院子,房梁就橫在眼前,我當時就是想着随便找找看,即使是我理解錯了,裏面沒什麽東西,那我們也沒損失呀。”
“嗯,也是這個理兒。可你這也太……啊……是吧……”李焱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運氣!”劉鳳芝肯定地說,“小恺的運氣,加上大龍的福氣,哎呀,你們兩個真是咱們家的寶貝。”
劉鳳芝把小哥倆抱在懷裏,對着腦袋一陣兒亂揉。
“媽、媽、媽,淡定、淡定,還有一個寶貝沒說呢。”李恺廢了老大勁才從老媽的魔爪裏掙脫出來。
“還有這個罐子,我覺得可能是青花瓷,這個東西的來曆我爸知道。”
李焱趕緊給媳婦兒講了一下罐子的來曆。
“青花瓷是什麽東西。”劉鳳芝轉頭問李恺。
李恺就又将自己貧瘠的古董知識簡單說了一下,反正他們也不懂。
“你懂這些也是從書上看到的?”李焱有些懷疑,自己家沒有這類的書籍呀。
“對呀,就在這裏呢,你看。”李恺從青花罐裏掏出一本破舊的圖畫書。
李恺爲了把謊圓滿,可是下了功夫的,這本書是從村裏做毛紙那兩家的原料庫裏翻了半天才找到的,裏面記載了一些文物古董的描述說明和大概價值,雖然出版時間有些早,但聊勝于無。
李焱打開折角的那頁,大緻看了看,然後對劉鳳芝說道:“媳婦兒,我撿的這個破罐罐,可能還真是個寶貝。”
兩口子看看書,看看罐子,看看書,再看看珠寶首飾,然後再彼此互看一下,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
“二位當家的,咱先别看了,這是咱家的東西了,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看。咱們先來琢磨一下,這些東西放在哪裏?”
“啊?”
對呀,原本覺得沒啥,随手扔在床底下就行,現在知道了價值,還能放心扔在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