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那邊,估計已經散場了,最近這幾年差不多都是這樣,爹娘歲數大了,不喜歡熱鬧,也沒有守歲的慣例了。
平時也是這樣,誰去看他們,說不上幾句話,娘就靠着被卧摞子昏昏欲睡,你不敢打擾,也不敢離開,隻能傻乎乎的坐在炕沿上候着。爹是幾十年如一日,食不言,寝不語,有事說事,沒事各自去忙,不會浪費時間跟你聊天。
人老了大概就是這樣。
不過老五來了例外,她能和娘盤着腿坐在炕上聊半天。
“爹。”李淼想着想着就進了自家院子。坐在屋檐下發愣的李悰,看到李淼進家,站起來打招呼。
“嗯,你娘回來了嗎?”
“在屋呢。”
“哦。”
“沒事兒我回屋了。”看李淼沒話,李悰打了聲招呼回了東配房。
李悰懶懶恹恹的樣子,讓李淼心裏莫名的有些憋火,都是兒子,自家的還要大幾歲,咋差距這麽大呢。一路的好心情如烈日下的水漬,頃刻間消失的幹淨。
屋裏三娘和李念正在包餃子,她倆下午一直在那邊兒忙活,自家餃子還沒顧上包。
李家優待女兒似乎是個傳統,李老太寵愛女兒,李淼家也是,隻不過不像李老太那麽沒有原則,女兒也不像李垚那麽沒有底線。
三間正房裏都有暖氣,也是李焱給安排的鍋爐,東屋是李淼兩口子住,西屋則是李念在住,李悰和李懷哥兒倆擠在東配房。
配房裏過冬冷,晚上睡覺加上壓風被要蓋三層被子,真正是晚上不願鑽進被窩兒睡覺,早晨不願鑽出被窩兒起床,屋裏也冷,現在外面零下十幾度,屋裏好一些也要零下四五度,一晚上“尿盆”能凍得實心梆硬。
“回來啦,又喝酒了?在五叔那兒?”三娘看李淼進屋,問道。
“嗯,在五叔那兒跟老四又喝了點兒。李懷還沒回來?”李淼點頭,又問起自家二小子。
“還在外面瘋呢,不過也差不多了,十二點前肯定能回來。”
“大除夕的還到處瘋,别人家也能容他,不像話。”
“啪啪”三娘放下擀面杖,拍了拍手上的撲面,開始和李念一起包。
“你平時得管管他倆,沒一個省心的。”李淼從地上拎起暖壺,想找個杯子倒水,結果兩次都沒把杯子拿起來。
“爹,我來吧,你杯子都找不準了,别再把暖壺脆了。”李念趕緊湊過來接下暖壺,找杯子倒上水,“你這是喝了多少呀?”
“半斤,茅台。”李淼炫耀道。
“嚯,五爺爺請你們喝的呀,這麽好的酒。”
“是呀,今天高興,”李淼回憶起晚上李恺的分析會,心情又突然好起來,“呵呵呵呵,咱們老李家要出個能人啦,哈哈哈哈。”
“孩兒他爹,咋的了這是?”李淼畫風突變,讓李念娘兒倆有點蒙。
“我沒事兒,我高興,今天可是讓我長見識了,小七兒了不得呀,咱們李家有李恺,可保三代無虞。”李淼得意的晃着頭。
娘兒倆面面相觑,李念說道:“我爹真是喝多了,竟然能說出這麽生僻的詞,而且聽着要表達的意思,好像還說對了。”
“滾球,就會笑話你爹。”李淼尴尬的說道。
趕上那個特殊時代,加上李淼不愛學習,所以他的初中畢業純屬混出來的,甚至不如一個正經的小學畢業生,跟别人交流時經常鬧笑話。比如談論“攝(she)影”技術時,他口口不離“攝(nie)影”,雖然是個多音字,但肯定不是能替代用的。還有一次,帶媳婦和朋友去京都爬香山,登頂俯瞰大好河山之時,跟媳婦開心地說“這感覺,太‘峽意’了”,其實他想說的是“這感覺,太‘惬意’了”,鬧的自家媳婦這個正經初中畢業生尴尬的不行。
李淼和他媳婦是初中同學,區别在于一個是優等生,一個是學渣。他們也不是自由戀愛,那時候不興這個。畢業幾年後,經媒人牽線,兩人才再次相見,并在李淼入伍前訂了婚。
李念是正經高中畢業,成績也還說得過去,最愛挑他爹的茬,也算是一種家庭樂趣。
“小七兒又辦了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兒,讓你這麽誇獎他。”三娘問道。
“不能說不能說,總之挺厲害,加上大丫頭那事兒……這孩子将來出息大了。”李淼搖着頭。
“跟我們也不能說?”三娘又問。
“不能說,君不密失國,臣不密失身,這事兒可關系着咱家的死活呢。”
“可了不得了,我爹又說對一個成語。”李念貌似驚喜的起哄。
其實這句話是李恺叮囑大家要保密時說的,李淼隻是記下來複述而已。
“不願意說拉到,我們還不息的聽呢。”三娘嗔道。
“再過半個月就都知道了,現在知道也沒意思,還跟着着急上火。對了,以後讓家裏這倆多跟小七兒一塊玩兒,能學個一星半點兒的也算長進。”
“那行,自從你動手打了悰兒,悰兒大部分時間都陪在五叔那兒,和小七兒天天見。”三娘應道,“說起悰兒……其實一萬塊錢咱家又不是拿不出來……難得他喜歡,再說了,你覺得多,也不能動手打孩子呀,還下那麽狠的手。”
“我那天也是話趕話,這孩子死犟,非跟我頂……我以後注意。這不是咱家有沒有錢的事兒,大哥二哥家的孩子都辦了,哪個也沒出這麽多錢,都是三千。咱家破了這個例,你讓大哥二哥怎麽跟他們親家解釋,這不是讓他們家宅不甯嗎。再說了,那家人一開始就敢張這麽大嘴,那以後肯定是個無底洞,這樣的家主兒,咱們敢作親家嗎,有多少也不夠填和的。而且,咱們家還有懷兒呢,也就是三四年了,這個數兒别人知道了,将來到懷兒時隻能高不會低。”李淼還算耐心的跟自己媳婦解釋。
“唉,可惜了,你說她爹也不替自己閨女想想,挺好的閨女……”
“算了,這種事兒要看緣份,他們倆沒這玩意兒。我回屋了。”
“十二點還要放炮吃餃子呢,你再待會兒呗。”
“我不睡,仰一會兒,吃餃子叫我。”
……
李淼走時,李焱已經高了,他兩場酒喝了有小一斤。
李淼在部隊上呆過,酒量要好一些,還能自己走回家,李焱能堅持着不吐已經是超常發揮了。
李恺倆人把李焱架到西屋床上,鞋和棉襖給脫掉,拿床被子給他蓋上。沒脫别的衣服,醉酒的人返熱,怕他半夜蓋不住掀了被子再着涼。
常大龍用熱水打濕毛巾,李恺接過來給李焱清理手臉。熱毛巾的刺激,讓李焱短暫清醒過來,看着忙碌的兒子,一個勁兒的傻笑。
“呵呵呵呵,兒子長大喽,兒子長大喽,以後管不了喽,呵呵呵呵……”
李恺皺着眉頭假裝生氣的說:“别鬧啊,兒子養到十四就不打算管啦,你這也太不負責任了,我告訴你,現在不管我,法律上還算遺棄罪呢,小心國家機器**你。”
“兒子……謝謝你。”李焱突然嚴肅起來。
“謝我,因爲啥呀,我做了這麽多好人好事呢。”李恺調皮的笑着。
“因爲……你五爺,你照顧的很好,比我強,想得多,做的細,爸謝謝你。爸對你五爺的感情,比對你爺爺奶奶都深,沒有他的恩情,就沒有我的現在,我想報答他,可我……我連他對我十分之一的好都沒報答呢……我沒腦子,想不出他喜歡什麽,需要什麽,我還沒有足夠的時間陪他……你做的菜好,你考慮着他的身體,惦記着他的病……你做的東西他喜歡吃……還能養身體……我就會一味地讓他去醫院去醫院……兒子,你用心了,爸謝謝你,嗚嗚……”
“老爸,咱不哭,你隻是對五爺爺的病不太了解,不是不用心,不過你讓我多學習多看書多讀報,然後把我送過來照顧五爺,也是一樣的呀。”
“不一樣不一樣,我心愧呀,嗚嗚……”
“好了老爸,咱不說這個了,這個話題等你清醒了咱們再繼續讨論。你先告訴我你跟我媽約好的明天幾點去村口接她,看你這狀态,我估計你明天起不來。”
“十點……我十點到村口等她……嗚嗚……我心愧呀。”
“好了好了,不說了,咱不心愧,咱以後做的更好,咱父倆一起報答。喝口水,咱睡覺,來……”
“咕噜……咕噜……哦……我心愧呀……”
“不心愧不心愧,奧奧,睡覺覺,奧奧,睡覺覺……”李恺覺得可笑,挺大個人,喝多了跟個孩子似的。
不一會兒,李焱吧唧着嘴睡着了,李恺給他掩好被子,和站在一旁的常大龍悄悄走出屋,臨走還把刷幹淨的痰盂放在對着李焱頭部的地上。
兩人來到對面的東屋,輕輕推開門,看李前進眯着眼靠坐在沙發上,還沒有睡覺。
“臭蛋子,你爹咋樣?”
“挺好的,剛睡着。我看看您睡了嗎?”
“沒睡呢,等你煮餃子呢。”李前進笑眯眯的說道,眼睛卻有些紅。
李恺回頭看了看堂屋的座鍾,還差二十分鍾零點。
“爺爺,咱現在開始煮吧,餃子熟了,也就到點兒了,正好放炮。”
“煮吧,你爹睡着了,就别叫他啦,一會兒給他留一碗,萬一半夜餓醒了可以吃。”
“好嘞。”
常大龍煮餃子的時候,李恺把炮仗拿了出來。
“份例”裏的二踢腳和鞭炮都給了李悰,李恺買了幾組“閃光雷”和六挂一千響的“大地紅”。“閃光雷”擺在院子中間,引線擰在了一起,“大地紅”并排挂在院門上,也把引線連在一起。
餃子熟了,先給李前進盛好一碗,讓他坐在堂屋裏準備好,堂屋門開着,能看到院裏的情況。
“爺爺,時間到,開吃。”随着村子裏逐漸響起的鞭炮聲,李恺大喊一聲,低頭點着“閃光雷”的引線。門洞裏的常大龍聽見動靜也點燃了“大地紅”,然後趕緊向堂屋裏跑去。
此時,整個伴山屯已經沸騰了,“噼裏啪啦”的鞭炮聲此起彼伏,五光十色的煙花渲染了整個天空,撕裂了黑夜,空氣中瞬間彌漫了嗆人的煙火味。
李恺看着院門處漫天飛舞的紅色紙屑,聽着清脆響亮的鞭炮聲,扭頭對李前進大聲喊道:
“爺爺,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