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村幹部說你來電話了,要過來,你歲數也不小了,這大冷天還跑一趟幹啥。”
李前進站起來迎接,進門的老者搶先一步握住他的左手,“再冷也得來,好幾年沒見了,不來看看你,年夜飯我都吃不香。你可别嫌我煩,明年我就徹底退下來了,我還要來這兒陪你住些日子呢。”
“來住,來住,到時候咱哥倆好好唠唠,開春兒咱們去河裏摸魚,這河裏的魚鮮得很,咳咳。”
“好,那就一言爲定,哈哈哈。”
老者坐在李焱讓出的凳子上,和李前進熱情的交談着。
“老黃,看看,還記得他是誰嗎?”李前進招手把李焱叫到跟前。
黃老盯着李焱想了一下,“面善,但記不起來了。”
“這是火爐子呀,你下放的時候,他給你送過好幾次糧食,想起來沒?”
“哎呀,是你呀,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小夥子,可算又見到了。”
黃老激動地站起來雙手握住李焱這位40歲“小夥子”的手,興奮地上下搖。
“真得謝謝你呀,那時候要不是你,我們一家子沒準都得餓死。”
“不用不用,糧食都是我五叔準備的,我就是跑跑腿兒。”
“來回一百多裏地呢,就騎個自行車,你這個腿兒跑的……感謝呀,”黃老用力搖着李焱的右手,“我平反後,來找過你們,老連長說你結婚了,不在村裏住,我又着急回石門,就沒見面。後來再來探望老連長,也沒遇上過你。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兒子,黃平。平兒,你還記得你爐子哥嗎。”
黃平是那個40來歲的中年人,笑呵呵的走上來說:“剛才看着眼熟,沒敢認,不過看到這個孩子時我就想起來是誰了。爐子哥,好久不見。”
看衆人把目光投向李恺,李焱介紹說,“這是我兒子李恺,十四了,小恺,趕緊叫人。”
李恺趕緊打招呼:“黃爺爺好,黃叔叔好。”
“像,真像,好小子,比你爸那時候白,”黃老又捏了捏李恺的胳膊,“不如你爸硬實。”
李悰搬過來幾張凳子,沏上茶,大家圍坐在一起說話。
在他們的交談中,李恺大概了解到一些事情:黃老和李前進是戰友,一起參加過解放戰争和抗米援朝戰争,後來轉業到石門市工作。1968年,黃老被打成右派,帶着妻兒下放到安城永甯縣一個村子勞動改造,生活很艱難。李前進曾經多次讓李焱去給他們送過糧食,在當時糧食就是命。
後來黃老平反回石門市恢複了工作,一直忘不了李前進的情分,兩人常有來往。現在黃老在人大工作,也就是個程序過度,明年就要完全退下來;黃平是石門市公安局副局長,主抓刑偵工作。
午飯就在李前進家吃的,黃老帶了不少的鹵菜,又讓司機去村口小飯館要了幾個炒菜。一瓶茅台,兩位老人就着回憶一人喝了一兩半,其餘的被黃平跟李焱分了。
下午三點來鍾,黃老要回去了,李前進流着眼淚送行,兩人約好開春兒再見,還準備多招呼上幾個老朋友。
黃平對李恺很關注,小小年紀,不卑不亢,交談時既不多話搶風頭,也不唯唯諾諾閉着口,而且知識面很寬,政治形勢,經濟發展,人文曆史,風土人情,基本上無論什麽話題,李恺都能接上話,甚至包括黃平的工作領域,都有涉獵,雖然對一些領域理解的層次比較淺,但已經很驚人了,畢竟年齡還小。
“小恺,有時間和叔叔多聯系,對了,你剛才說的那個犯罪心理學和痕迹學回頭我得再跟你細聊,給我的啓發不小。還有那個技術型犯罪,對經偵案件很有幫助,我給你留個電話,”黃平從車裏拿出一個筆記本,随手翻開一頁空白,寫了兩行字,撕下來,“上面這個是我的電話,下面這個是我一個朋友的聯系方式,叫程漢坤,是安城市公安局的刑偵大隊長,以後有事情可以找他幫忙。”
李恺趕緊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
“爐子,我給你說點事兒。”送走黃老他們,李悰也回家了,剩下三個人又坐在堂屋裏。
“我給村裏打了招呼,将來呀,這個院子和我的地你得幫我盯着安排,咳咳。”
“五叔,你說什麽呢,你還得看着臭蛋兒娶媳婦,給你生重孫子呢,現在跟我說這些幹嘛?我不管,你要是在這裏住着不舒服,我接你到我那裏去住。”李焱一下子就急了,老爺子有點兒交代後事的意思。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行喽,能挨到過了年就不錯了。最好是能過了年,不然大過年的還要給你們添堵,咳咳。”
“五叔,咱們去醫院,現在就去,小恺,你看着你五爺爺,我去找你三伯借車。”李焱起身就要向外走。
“坐下,老實聽我說話,别讓我生氣,都多大的人了,咋咋呼呼的。”李前進雙眼圓瞪,左手拄着手杖用力敲着地面。
李焱隻能先坐下,但屁股隻有一半挨在凳子上,好像随時要往外跑。
李前進搖了搖頭,繼續說:“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日子可能是不多了,坐好,聽我說,咳咳,”李前進按住又要站起來的李焱,“别張羅着上勞什子的醫院了,剩下的日子我就想安安靜靜的過完。有些事情要交代給你,你記着。”
李焱欲言又止,還是點了點頭。
“你的戶口不在村裏,院子原想留給你,又怕将來免不了有麻煩,再遭了有心人的算計,咳咳。胡奎那小子不地道,做事兒不講究,就算我和村裏打過招呼,他也同意,但如果我不在了,頂多過上一年他肯定還要找你麻煩。咳咳,這個人心太貪,隻要有好處,什麽事兒都會做,也敢做,咳咳。小猴子翻過年就19了,該相看個媳婦了,這個院子就挂在他名下,地也交給他打理,可不能荒了,下次重新劃分土地,就愛咋咋地吧,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不過現在村裏人都喜歡往北邊搬,離大道近,進城也方便,這位置有些偏了。”
“行,我給三哥說一下,就挂在小五名下。”
李前進又從棉襖兜裏掏出一個小布包,抖着手慢慢打開,裏面有一個存折,“這折子裏,是七千五百塊錢,有我這些年的積蓄,還有你和林小子韓小子湊錢給我翻蓋房剩下的,當初給你們都不要,現在你拿着,咳咳,”看李焱要拒絕,就瞪了他一眼,“我走了,就用這裏的錢給我辦後事兒,把我跟我爹娘、三姐、哥哥們還有你小玉嬸葬在一塊兒,我們一家子也算團圓了。”
李焱雙手托着存折,頭紮到裏面嚎啕大哭,李恺在旁邊看着,鼻子也酸酸的。
“别哭了,爐子,叔知足,叔都六十二了,雖然沒享過什麽福,但是也沒遭過什麽罪,槍林彈雨也過來了,死在我槍下的敵人,一共131個,我就隻丢了四個手指頭。大運動的時候,五個老夥計沒熬過去,我沒受過委屈,還跟公社書記拍過桌子;雖然我無兒無女,可我有你一直陪着我。
你小時候,振江哥還說把你過繼過來,我沒答應,咳咳。叔命硬,不能妨到你。你這個孩子,脾氣像我,德行也好,就是沒大志向,這樣也好,知足常樂,活得舒心。”
老爺子側過頭來看着李恺繼續說:“臭蛋兒比你強,不但繼承了你的優點,還比你有心眼兒,腦瓜子也靈光,可不敢耽誤了。”
李前進撫摸着李恺的頭,“臭小子,你得自己使勁兒,長輩們能幫你的不多,還是得自己有本事。
不過以後做事情,需要借力的時候,别自己較勁,你爹這點兒就不好,對誰都巴心巴肝的,可自己有了難事兒,總是扛着,咳咳,你不要跟他學,情分情分,有來有往的才叫情分。”
又轉過頭對李焱說:“行了,你們也回去吧,有時間再過來看看我這個老頭子。”
李焱還是想帶李前進去醫院,老人又瞪了眼,才不得不暫時放棄。
回去的時候,父子倆一路無話。
到了家,劉鳳芝已經去上班了,常大龍正在“吭哧吭哧”的洗着衣服。
晚飯很簡單的做了點兒湯面,李恺強拉着發愣的李焱吃了點兒。
“老爸,我去照顧五爺爺吧。”吃到一半,李恺說。
李焱不解的放下手裏的碗筷。
“你心裏肯定是放心不下五爺爺,我放假了,左右也沒什麽事兒,我帶上大龍,明天就過去陪着他。能說動他去醫院最好,說不動的話,有我陪着,也是替你盡孝,你也少些擔心。他老人家看着我晃來晃去的,起碼能有個好心情,将來即使發生了不好的事兒,咱們也少些遺憾不是。你呢,掂量自己時間也可以過去。”
李焱考慮了一下,點頭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