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将軍的病症是急火攻心加上長期勞累,昨夜忽感風寒而緻,來得很急但隻要今天渡過危機後面并無大礙,不過這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要想在短期内馬上變回好人一個隻怕很難,那也不是好事……”醫生給曹小民把完脈之後一邊寫藥方一邊道:“以我多年行醫的經驗看,将軍的體内積聚這等邪火已非一日之功,唉,長期爲國爲民勞心勞力啊……這裏還有一條方子,是平時清心火去肝熱的調理之方,不過我怕将軍在日本人被打跑之前是不大有機會用了……”
“老窩”悄悄給曹小民請來的是一個中醫,不過他還是不慎把曹小民病倒的事情給洩露了:這位老先生在廣州可是名滿全城的杏林國手,那些長期在廣州的高級長官們其實誰都認識他!
曹小民病倒了!虎穴中的知情人一個個心裏打鼓:這時候前線再出點什麽事,誰來作主!?
“這事老子做主,都他媽回去守在碉堡裏,一個都不許出來!”一個滿臉鮮血,包紮得把一隻眼睛也遮住的軍官吼着,聲嘶力竭地對面前幾個渾身帶傷的下級軍官道:“咱們十倍撫恤也領了。(_《《》》)誓也發了,這回就全死在這得了!”
長官不讓撤退,沒法撤!幾個連排長幾乎軟倒當場,但是他們還得帶人把幹糧、食水和最後一次補充的彈藥帶回碉堡去……
“‘小蝦米’。過來……”平時說話都面無表情的“盲炳”一如既往讓“小蝦米”到了跟前道:“上邊來命令了,讓我們每個排挑一個人到外邊去,到露天的戰壕裏去;我們排就你吧……”
外邊!?外邊連泥土都燙人,怎麽讓“小蝦米”去!?“菜頭”第一個站了起來……
“盲炳”從懷裏掏出一疊法币遞給“小蝦米”:“帶着,要是活着就帶回去給阿婆看病……”
這是怎麽回事?“菜頭”一下子愣住了,卻看見“盲炳”轉向他:“你這光棍,錢沒花光吧?都給你‘兒子’……”
“菜頭”好像明白了什麽,連忙從鞋底抽出一疊帶着異味的法币遞了過去……
“見到阿婆。替我們問聲好,這是給她老人家喝茶的……”忽然,又一隻手遞了過來,上邊帶血的法币在顫抖……一隻手、兩隻、三隻……碉堡裏活着的人都把身上剩下的錢全部遞了過去。還有手表、金鏈子……
弟兄們都明白了??“盲炳”眼眶一熱鼻子一酸一顆淚珠沒忍住滑了下來:那是團長命令從每個排抽出一個年紀最小的帶上軍旗走啊!
弟兄們既然都明白了,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盲炳”眯着眼睛盯着“小蝦米”:“我這輩子打仗就沒當過逃兵,我最恨人當逃兵……”他一邊講一邊從包袱裏拿出一套平民的衣服道:“這是我給自己準備的,可不是逃,是平時去香港嫖的時候穿……你半路上把它換上吧。别回來了,你是個孩子,不是兵……好好孝順阿婆……”
碉堡裏所有人都在默默垂淚,大家知道這一回是必死無疑了……
“咣當!”一聲。鐵門關上了,裏頭上鎖了。“小蝦米”看着帶他走的勤務兵把外邊竟也鎖住了……“菜頭”爸爸、“盲炳”排長,還有那些平時會欺負自己但在最後把錢全給了自己的叔叔、哥哥們就那樣永遠被關在石屋子裏了嗎?“小蝦米”忽然“哇哇”痛哭起來……
碉堡外是灰蒙蒙的世界。北風很大但卻吹不散這一片陽光下的陰霾;交通壕裏三十個年紀很小的士兵站好了隊,他們每個人都帶着淚最後一次回頭看向那已經被炸得面目全非的碉堡群,一起站定了,忽然擡起了右手向碉堡群敬了一個最标準的軍禮……
“嗚昂”飛機的俯沖聲從頭頂猛撲下來……“轟隆!轟隆!……”四枚航彈落在了交通壕四周,炸起的揚塵瞬間把一群娃娃兵全部遮蔽了……“嗚昂”第二架飛機俯沖下來、第三架、第四架……
一座座墳墓般的碉堡冷森森地矗立在寒風中,它們代表死亡,中國兵的和日本兵的。
半天不斷的轟炸和進攻,碉堡群的東面和南面地上全被日軍的屍體填滿了,土黃色的軍服蒙上塵埃後看不出是人,一眼掃去就像被翻過的平地上無數浮起的土疙瘩。親自帶隊沖鋒了三次的鬼子軍官一邊伸出右手讓醫務兵給自己包紮一邊用左手拿着望遠鏡觀察……
紅火黑煙中,那一座座殘缺的碉堡全被熏得焦黑,就像已經被燒成炭一樣;但是隻要他們沖上去,每一座碉堡或者廢墟裏都會有子彈射出來,那些中國兵就像是永遠打不死的鬼魂一樣飄蕩在那一處墓地般的陣地上。
沒辦法,隻能強攻,灘頭上的登陸部隊還是沒辦法展開,雖然不像上次那樣密密麻麻集中在沙灘上,但是這時待命部隊隻要吃上一頓炮襲很可能就整個聯隊被炸光!天色接近黃昏了,等天一黑,那些整個白天都沒有發言的**炮兵就要發動了……
疲憊不堪的三百多個鬼子被集結起來,所有人脫去了上衣額頭紮上了“月經帶”,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片肅穆——他們也沒有退路了,到了晚上誰都不知道喜歡夜襲的中**隊有什麽陷阱。
“殺給給!”瘋狂的呐喊聲忽然響起來,十幾門步兵炮一齊在直射距離開火,那些黑沉沉的碉堡群再次陷入烈火隆煙中,三百多名鬼子挺着刺刀拼盡全力發起沖鋒……“滕騰騰滕騰騰……”沉悶的重機槍射擊聲又傳來了,沖鋒的鬼子集群不斷有人倒下,不管他們怎麽做戰術動作都有人中彈……“哒哒哒、哒哒哒……砰砰!砰砰!”輕機槍和步槍也開火了,黑沉沉的隆煙能把子彈的火紅軌迹映照得一清二楚,**陣地上的火力絲毫不見減弱……
“噌噌噌!”子彈在石壁上打出了火花,機槍手忽然掩着臉壓低聲音暗啞地哀叫了一聲滾到一旁。很疼,濺射傷了眼睛,但是慘叫和哭叫都沒用,他深知這一點。滾到一旁的機槍手隻是不住地深呼吸抑制住自己想要把喉嚨也喊破的極度痛楚感覺,他的機槍位置已經有人接上了,幾乎沒間斷的“滕騰騰”的機槍聲又響了起來,劣質子彈帆布帶濺起的棉紗霧讓頂上去的副射手看不清目标,完全靠在另一個射擊口觀察的弟兄告訴他射哪裏……
“停火!鬼子下去了……”“菜頭”一邊喊着自己卻擡起步槍打了一槍,他瞄準的鬼子好像連感覺都沒有還是按照原來的步速退到了掩體後。
他娘的,十二槍沒打着一個……“菜頭”搖搖頭退到了北邊的射擊口上,在那裏大口地吸着北風灌進來的稍微新鮮的空氣,雖然同樣帶着嗆人的硝煙味和血腥,但是濃度比南邊射擊口上的低多了。
“呼!”一股猛灌進來的北風帶着什麽貼到了他的臉上……“嗨,平時咋就沒這個運氣呢?靠在角落也撿到錢……”“菜頭”在臉上拿下了他還以爲是樹葉的東西,那是大半張法币。
忽然,他整個人僵住了:那大半張帶着火燒痕迹的法币上有着用錐子紮出來的孔洞,那不是他的記号嗎?!他趕緊把錢放到鼻子上一聞,腳臭的味道……
哽咽、抽泣最後嚎啕大哭,“菜頭”的腦海裏又出現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子倒在血泊中的一幕,還有一個臉容模糊的白發蒼蒼的老太婆在危危顫顫地走着,咳嗽着、手中端着個破碗……
在碉堡群,在整條戰線上所有日軍突擊的方向,無數的官兵在血與火中倒下;後方,無數個哭瞎了眼睛的“阿婆”在向來往的人們遞出髒髒的破碗乞求着施舍,有時她們還會露出神經質的笑容,攤開自己的懷抱想要抱住那街邊玩耍的頑童,然後她們成了頑童捉弄的對象……
“給指揮部發電報,讓他們請求戰列艦參戰……”傷了一隻手的鬼子軍官終于放下了望遠鏡……
“前線情況怎麽樣……華東空戰和嘉義轟炸怎麽樣?……”終于從昏昏沉沉奇奇怪怪的夢境中悠悠醒轉,曹小民看到了床前除了何嫣外,陳濟棠、張發奎、餘漢謀和本應該在休整的李漢魂都在,他知道自己的病瞞不住了連忙問起戰事。
衆人看他醒來神智就如此清醒心下大慰,正要把戰情告知,何嫣卻忽然排開衆人把一封譯好的電報遞了上前:“委座急電!”
什麽電報連他們都不能聽内容?曹小民接過電報一看:“烈侯,情急,速歸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