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吃着發黴的大米、喝着帶血的污水;在冬天裏穿着裏頭塞幹草的棉衣,在夏天換上一撕就破的單衣;他們在一場場戰鬥中用生命換來了“鐵血”、“虎贲”這樣的榮譽,然後在以後的戰鬥中經常用全體殉國的方式去捍衛這份榮譽;他們就是我們戰鬥在最前線的官兵;他們舍死忘生地戰鬥隻爲了兩個字:“報國”……摘自《我的抗戰回憶——曹小民》)
“……日寇昨晚與安慶北線和我軍全面開戰,并在每一處戰場都大量使用毒氣,我軍措手不及傷亡慘重……”大清早的曹小民就被一道戰場急電喚醒了,接過電報的他頓時臉色慘白!
日軍對中**隊使用毒氣攻擊不是新聞,但是以往日軍也僅僅是在對一些反複猛攻但卻無法拿下的頑固據點使用毒氣,像這樣全線各處戰場全部無限制使用毒氣的攻擊法還是聞所未聞!(這是史實,日軍在武漢會戰之初忽然不再顧及國際輿論在戰場上大肆使用毒氣,讓很多**部隊措手不及傷亡慘重……根據大量日本自己的軍史資料記載後來日軍在會戰中後期減少了很多毒氣攻擊并不是像美國人一直沾沾自喜地說那是國際輿論起了作用而僅僅是因爲生産跟不上!)
毒氣攻擊對**的殺傷太大了!曹小民深有體會,包括他自己在新兵期間也曾有過将敵軍的煙霧彈誤會成了毒氣彈的經曆,那一刻他的感覺是絕望的……更絕望的不是在毒氣戰中被毒死,而是當知道對方會進行大量毒氣攻擊時那種強烈的逃生願望!隻要各軍對毒氣的恐懼蔓延,前線就會一敗塗地!
“報國在今朝!”陣地上剩餘的官兵不多了,一個一千二百餘人的加強團,能跟着團長頂上去的人隻剩下不到四百人!但是沒有人後退沒有人擅自逃散,一群官兵在防毒面具甚至隻是包裹頭臉的衣服裏默念着報國,他們默默潛進毒氣裏。沒人知道自己的防衛是否足夠,沒人知道走進戰壕後還能不能堅持到和敵人拼命,但他們頂上了!
這是一群精兵,也是一群普通官兵;原本他們中大多數人說的都是山東話,但現在已經開始流行湖南話了。他們在蚌埠戰場血戰過,啃着冰冷的雜糧光餅;他們在肥西水沼血戰過,赤着腳穿行在惡臭的髒水中;他們今夜繼續血戰,閉着眼睛就往毒氣裏鑽……
報國?這個國家給過他們什麽?誰都說不清,誰都不明白,但“報國”兩個字卻又讓他們熱血上湧……
“滕騰騰!滕騰騰!……”煙霧缭繞中,忽然綻放槍火,那些走在前頭的日軍防化兵瞬間就在彈雨下倒了一大群!沒有命令,開槍就是命令!所有的人好像都能覺到身上傳來一些不舒服的灼燒感;那一定是天氣太熱……沒有防毒面具全憑衣服護着頭臉的官兵已經覺得呼吸困難了;那一定是裹住了口鼻的緣故……不能睜開眼睛!睜開就灼痛難忍!那就閉上,聽着槍聲等敵人殺到跟前扔手榴彈吧……
“轟!轟!……”手榴彈爆炸的聲音開始不斷傳來,橘紅色的火光在煙霧的散射作用下在夜色裏形成一塊塊模糊但實在的色塊,在橘紅色的背景襯托下是被炸得飛起來的穿着白色防化服身影。輕重機槍和步槍的開火聲顯示這本來就是陣地上應該有的人手配置,已經在最前沿陣地見到很多肢體變黑摳爛了自己喉嚨的**士兵屍體而變得大意的日軍化學戰部隊竟被**一頓猛烈突襲打得屍橫遍野,剩下的活人跌跌撞撞潰不成軍倒退回去!
支那人竟然還有還手能力!?在望遠鏡裏觀察着火線上決鬥的日軍前線指揮官大吃一驚,在他看來這樣強度的毒氣襲擊早該把片大地上的生靈全部滅絕了!但是中國人的陣地上還有活人,還有戰士!
“站住!什麽人!”沿着被拆毀的鐵路線上橫着一個哨卡,哨卡上值勤的官兵帶着在夜晚看起來很是明顯的憲兵鋼盔。
“第十軍的,奉團長的命令撤下來……”“砰!”槍響了,子彈打在剛想步上前的士兵腳尖前泥地上,濺起的火花能把士兵的爛布鞋看清楚。
“我們得到命令,明天中午以前任何人不得退過此哨卡,别說是奉你們團長的命令,就算是你們團長來了也不行!”憲兵們在黑夜中紛紛拉動槍栓,“喀喀”的輕響是最決絕的表态。
“如果你們是身懷緊急軍情的傳令兵,可以過去;但是你們不像!”年輕的憲兵班長槍口依然對着老兵,卻走出了路障迎了上去:“回去吧,回去和你們的弟兄戰鬥在一起;我可以開槍但我不願意,我們都是爲這個國家戰鬥的軍人!”
“沒有情報,隻有這個,我奉團長命令帶着個回軍部,有勞兄弟轉交了……對了,日本人喪心病狂的,把毒氣彈當常規炮彈用呢,給司令部提個醒,讓後邊的弟兄提防着些……”被用槍指着的老兵眼中一絲悲苦的神色飄過但很快就變得非常平和,他用一隻手遞上了一個包裹,這時憲兵才看到他的另一隻衣袖是空着的,别在用麻繩代替皮帶穿着的褲腰上。
“走吧,弟兄們等着咱們呢……”獨臂老兵很平靜地轉身,原來跟着他過來的幾個士兵看着他的神色卻是一片茫然,但是他們很快也露出平靜的神色都聽老兵的話轉身向戰火紛飛的方向去了……
“弟兄們都走光了,咱們留着多孤單啊……知道爲什麽徐軍長會收下我這個殘廢嗎?後來我明白了,軍座隻是想巡營的時候能夠多聽到一些山東音……”獨臂老兵道:“聽說第十軍原來都是咱們山東人,現在都打成湖南人了。”
“是,以前湖南兵過來咱們把他們叫‘湖南崽子’,大家學着他們講話……”一個士兵幼小的臉上浮現着凄苦的笑容:“現在,走哪都是湖南崽子們管咱們叫‘山東崽子’了……”
“所以大家别怕,殉國了,到了那邊咱們會有更多兄弟……”老兵用他的獨臂輕輕一個個地拍着其它士兵的腦袋,小兵們眷戀地蹭着那隻粗糙的大手。
跟着老兵的幾個士兵都是孩子,看上去年紀最大的也就十四五歲,他們是第十軍的官兵在戰火歲月中收養的娃娃兵,雖然年紀不大其實戰場經驗卻是很豐富了;他們知道這次回去是必死無疑了……
“大叔,你老說在上海的時候曾經和曹小民将軍一起給百姓救火,後來曹将軍要打回去還把傷兵交給你帶隊,有沒有吹牛啊?現在就說老實話吧,沒人會笑話你的……”
“放屁!什麽吹牛?老子就是和曹将軍并肩戰鬥過,老子還沖着小鬼子的飛機扒開衣服罵娘呢!”
老兵和小兵們一路走着一路說笑,他們的說笑聲是那樣清脆,那樣的平和,在晚風中傳來了又逐漸遠去、消失……
憲兵班長打開了老兵遞過來的包裹,那是一面軍旗!
迎着遠處不斷炸響的炮聲,憲兵班長揮起了那面軍旗,“呼喇”一聲,軍旗迎風招展,赫然有“鐵血”二字在上面。沒錯,頂在前面和鬼子死戰的部隊就是在蚌埠戰場赢得“鐵血團”稱号的部隊……難道是“鐵血團”要全軍覆沒了?!難道那幾個老老小小是“鐵血團”最後的種子帶着軍旗回來?剛剛軍校畢業的憲兵班長渾身打了個寒戰!他聽過很多相類似的故事,一支矢志死戰的部隊在面臨全軍戰死之前都會讓部隊中年紀最小的士兵帶上軍旗回歸……天啊!我幹了什麽!?憲兵班長忽然覺得眼眶一熱沒忍住臉上已經挂了兩行淚珠。
“快!接指揮部……你們兩個追上去把那幾個鐵血團的士兵追回來……”憲兵班長撲到電話邊上:“報告指揮部,日軍全面施放毒氣,我軍措手不及,頂在前邊的第十軍‘鐵血團’已經讓人送回軍旗,估計是全軍覆沒了……”
陣地上漸漸不支的官兵越來越多,那些原來就沒有防毒面具的官兵都倒下了,活着的弟兄隻能讓眼淚在防毒面具裏流着,他們不忍心下手送弟兄們一程,他們隻能眼睜睜看着弟兄們用手把自己的喉頭扼出血來……
晨曦漸現,陣地上依然潛伏着最後的守衛者,他們已經打退了敵人至少五次進攻!和無數在一場激戰後取得驕人的榮譽的悍師一樣,他們也終将用自己的生命,用全體殉國的悲壯方式去捍衛着這份永遠的榮譽。沒人察覺,在除了魯南敵後戰區外,中華大地上最後一支原來由山東人組成、拼光了八成老兵依然被看成魯軍的戰鬥在正面戰場上的部隊消失了,就在武漢會戰正式拉開帷幕不久他們全體殉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