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和傷痛讓我們很多人都有過意志消沉的時候,但大多數人都挺過來了,各有各的原因,很多人是因爲身邊弟兄的激勵;在那樣的烽火歲月,如果不是身邊有那樣一群患難與共的弟兄互相攙扶着,沒人能走到最後……摘自《我的抗戰回憶——曹小民》
醫院裏每天都有人死去,不治身亡或者自殺的都有,特護區裏這種情況算少的了(天才隻需3秒就能記住每一次有人死去,就像是一塊小石塊投進廣闊的大湖,在你還沒留意到它泛起的水波便已經消失了陶明的去世,隻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相熟的弟兄心中,然後他就消失在曆史長河裏,連水花都沒看見一朵
窗外的知了叫得很歡快,但讓聽着的人覺得很煩悶,水清清推開窗戶,卻看見曹小民正和另一個人走在一起,那個半邊身子都是彈孔僥幸撿回一條命的少将刑龍
他會和那個少将說什麽呢?他真的相信自己嗎?水清清看見曹小民的背影就感到一陣寒意襲來,那個家夥太可怕了……
“你的家世我很清楚,父親是上校教官現在調到重慶;你有一個沒公開的戀人,他剛剛在徐州戰場殉國……”曹小民占據了醫生的位置,站在辦公桌後雙眼死死盯着水清清的眼睛,好像要用眼神穿透她:“現在告訴我,爲什麽要加入*?你不知道這是死罪嗎?”
水清清真沒想到曹小民會知道一切,甚至連她自己父親都不知道存在的那個男孩的事
“我?……*?”水清清愕然地看着曹小民……難道他是要冤枉自己?他爲什麽要冤枉自己?他想得到什麽?難道他……何嫣怎麽會愛上這樣的人面獸心……但是,以他的地位隻要他咬定自己是*,自己真的百口莫辯了,自己會連累到家人的……
“我不是*……”水清清說着竟然低下了頭,他要做什麽就随他,她的眼淚已經開始落下了,她想起在病房他突然抓住自己的手……
曹小民用一隻手指挑起她的頭顱,兩隻眼睛繼續死死盯着她眼裏看見的是另一雙眼睛中映出的自己,那雙眼睛很清澈,雖然帶着害怕但真的很清澈,看不出是在說謊
“說,就算你是*也沒什麽,你應該知道我在蘇北策反了多少*,你也應該知道我重用的官兵中有多少人原來是在*那邊投過來的”曹小民語氣很平靜,他放下了水清清的下巴道:“回答我的問話時,不許低着頭……說,以你父親的資曆,就算你是*,隻要你悔改了,隻要你供出了同夥,你的一切罪責都可以免掉”
“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水清清淚汪汪地看着曹小民,眼前的男人眼睛像鷹隼一樣,在醫院裏清潔過的臉龐可以清晰看到不少戰火帶來的小傷痕縱橫交錯着,給一張本來看上去還斯文俊秀的臉平添了幾分猙獰
要麽她真的不是,要麽她足夠狡猾……曹小民端詳着水清清的臉龐、眼睛,不管是用在後世職業培訓中的心理學肢體語言分析還是沈醉教他的一些判斷别人是否說謊的小竅門去觀察,他都沒看出水清清在說謊
“我相信你不是,或者說我希望你不是,那麽,告訴我你昨天爲什麽那麽做?”曹小民繼續以一種高高在上壓迫式審問犯人的神态盯着水清清
昨天?我做了什麽?水清清有些迷惑
“要我提醒你嗎?”曹小民挺着身,微微擡起下颌:“我後背總共有四十二處傷口,昨天你們處理的時候在三十八處隻是用酒精清理了一下,隻有四處換了藥,另外打了一支針;但是你昨天往垃圾筐裏放了多少藥瓶?要我告訴你數字嗎?還有那些根本沒用過的西藥粉劑;可别告訴我看上去清純聖潔的水清清護士長是個偷藥賣到黑市的倒爺……還有,你怎麽知道我和王長官的談話内容?”
啊是這件事……水清清這時才明白曹小民指的是什麽,她不禁打了個顫:這個長官也太細心,對一切的細節也太洞察入微了但是,自己偷藥是事實,怎麽解釋呢?解釋得不清很可能就會被打成共黨累及家人了,但如果一切直說……那些人是無辜的
“在我面前,你隻能實話實說,如果說謊是騙不過我的;當然,你如果覺我太客氣好騙的話,我不介意把你送到軍統去……”曹小民步步緊逼
水清清閉上了眼睛,她無法面對自己的軟弱,無法面對自己的出賣
“你暈過去後,醫生要王長官把你們的談話内容告訴我們,好知道你爲什麽暈過去,當時我在旁邊……我是偷了藥,但他們是無辜的,我說的是那些遊行的學生他們被打得頭破血流,還要面臨被搜捕,一旦被抓住可能就被判造謠賣國但他們隻是一群愛國青年,他們和前線與日軍血戰的官兵是一樣的……我收留了這樣一群人,八個,都帶着傷”水清清睜開眼睛看着曹小民:“你要去逮捕他們嗎?”
是這樣曹小民内心舒了一口氣:她不是*總是好事,省得自己要爲刑龍做多的工作
“好,解釋清楚了就好,我相信你”曹小民陰冷的臉上忽然罩上了陽光:“順便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九一八事變發生後,我也參加過遊行……”曹小民徑直走向門口拉門出去了,臨出去之前探回半邊身子:“你出去之前記得洗把臉,别讓人誤會了什麽……”
這樣一個能把人像透明物體一樣看透的男人太可怕了水清清在曹小民出去後一直在發愣,但她同時也感覺到這個男人的正直,他不是自己原來想象的那種卑鄙小人
現在這個男人和刑龍走在一起,他們在說什麽呢?水清清不是沒感覺到自己身後總有一道灼熱的目光
“水清清是個好姑娘,你如果真的喜歡她,就認真點;還有,你知不知道另外有一個好女孩一直在愛着你?”刑龍終于開了口,在他開口的時候他也終于恢複了平靜:“如果我還是那個一手拿着東洋刀一手拿着盒子槍的刑龍,昨天我就撲上去和你翻臉了”
“怎麽?和我翻臉?……哧”曹小民笑了起來:“還記得我們在南京那個院子裏怎麽扮成鬼子出去炸坦克嗎?咱們怎麽被子彈追着屁股逃回去嗎?你小子那時還不認識我就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曹小民的結拜兄弟他娘的你還真是有異性沒人性啊,說翻臉就翻臉……”
曹小民的用詞可是幾十年後才誕生的,在這個時代說出來可非常爆笑,刑龍忍不住笑得渾身傷口發疼危危欲墜
“站直了别趴下,休想老子去扶你一把”曹小民一臉不屑地對刑龍道:“你真他媽覺得自己是個廢物嗎?連自己喜歡一個女人都不敢說,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要托付别人去照顧……”
邢龍的臉色一下子通紅馬上又變得無比蒼白,他嘴角顫抖了幾下,但還是沒說話
“咱們都知道,戰場時死得最多的不是步兵,也不是騎兵;死得最多的是兵”曹小民淡淡地道:“這次會戰,有支部隊表現得一塌糊塗;就是那支一八七師,但他們有一個很有經驗很有指揮能力的長官,他們是唱着戰歌來前線的他們爲什麽一觸即潰?因爲他們全軍都是兵蛋子,老的一八七師幾乎都戰死了……”
刑龍靜靜地聽着,關于一八七師的情況他也知道,這個師被打得全軍潰敗,有的旅長竟然僞裝潛逃,在武漢被抓起來了現在師長被撤職,還不知會處理多少官兵
“在我們的軍隊裏,要找一個能和敵人拼刺刀的很容易,隻要到田裏拉一個回來訓練兩個月就行;但我們缺少有經驗的軍官、有經驗的教官”曹小民忽然很正經地正面對着刑龍道:“我們不缺士兵,我們缺的是将軍,有經驗又不怕死的将軍”
“你如果任由自頹廢下去,你就真是個廢物但如果你振作起來,有一天鬼子聽到中國的獨臂将軍就會發抖”曹小民幾乎是吼出來的:“還有,我告訴你,自己的女人自己去保護,那才是男人”
曹小民走了,在吼完那一段話之後;剩下刑龍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裏的小樹林邊上傻傻地回味着:自己的女人自己去保護……
“全體立正……我是你們的教官,兔崽子們,從今天起老子就要把你們往死裏整,要是三個月後我整不死你們,小鬼子就休想整死你們……”空蕩蕩的院子裏,一個挺直了腰杆的殘廢軍人面對着樹林子,面對着成行成列的小樹,面對着那些他眼裏的學兵怒吼着,他的聲音發着抖,眼眶紅紅的;在他的身後,花壇子後邊躲着的一個窈窕身影也在顫抖,努力控制着,用手掩着嘴,但淚水早就漣漣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