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她就暴露了;能夠在最殘酷的戰場上活下來的人,可以是個大老粗但一定也是個精明到極點的大老粗;在我們這樣從閻王殿前走過幾回的人面前稍微一點點漏算,就會露出馬腳……摘自《我的抗戰回憶——曹小民》)
谷壽夫終于落網了!雖然他不是落在自己手裏,但他的下場絕不比落在自己手裏好!曹小民全身有點發軟的舒适,他終于有躺下睡一覺的心情了。
帆布墊子的下邊一面全是泥漿,邊沿上開始發毛了,還長出幾叢橙色的黴菌,曹小民一點都不在乎就躺了上去倒頭便睡。但他的腦子裏馬上出現了一個身影:何嫣!
現在後方的物資也不充裕,一個發報員能夠有多少子彈訓練!?能夠一連兩槍打中自己抛起的石塊,沒有五百發子彈以上的訓練量很難做到,而且還必須有一個非常優秀的教官輔導才行!她做到了……
“我們的訓練都比較特殊,比如說槍法;一般練好一手好槍法時手上的老繭都不薄了,但我們訓練間諜是經常要他練出槍法又要保持好一雙嬌嫩的手……”沈醉在一次和他聊天時說過這樣一番話,何嫣的手非常嬌嫩。
那天那群女學生好像沒有這麽漂亮的吧?曹小民在問自己,他雖然覺得自己不是那種特别容易被美色吸引的人,但是如果看到長得像何嫣這個級别的女子,眼睛還是會被不由自主地吸引住……但是那天,最吸引他的是楊老師!仔細回憶過當時和那群金陵女子中學師生相處的每一個片段,他确信當時那群人中沒有何嫣在裏頭!
她是***人還是哪方面的人呢?她是敵人還是自己的上峰派來監視自己的呢?如果自己把對她的懷疑報上去會有什麽後果呢?想了一會,曹小民還是決定上報:假如她僅僅是軍統派下來的人,那麽自己的上報不會給自己造成任何困擾,最多是讓上峰覺得自己比較警覺,換一個更老成的人過來;但自己本身沒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怕被人窺探到,這樣的監視反而是自證的一件好事。如果何嫣是外邊打進來的間諜,那麽無論她是來自***一方還是***,隻要防住她在必要時對自己的人身不利控制住并且加以利用的話,何嫣反而會成爲他手上反制對方的有力武器!
“‘魚叉子’,進來一下!”曹小民看着像睡熟一樣,卻忽然傳了“魚叉子”一句,讓帳外閑聊的衛士們都吓了一跳:長官到底有沒有睡着!?
曹小民把“魚叉子”叫進來交代了兩件任務,一件是讓他把報務班的班長老孔找來,另一件是讓他馬上帶一封密信以最快速度趕到寶應找沈醉……
遊擊總隊司令部的報務工作看起來和這支部隊亂糟糟的外表不同,非常井井有條,更讓何嫣感到意外的是互相的監督工作非常細緻:老人必須帶一個新人培養作爲預備人員,而且這一老一新必須同時對着電台,所有收發都必須一人進行一人記錄,想要在收發報時不知不覺把情報發出去很難。
何嫣剛進入工作角色就被硬性配了一個學生,是原來的班長老孔帶過的,老孔又開始帶一個新人了。這個學生是個男的,這樣雖然說男女有别還有些機會讓他回避,但總是有礙手礙腳的感覺,而且這樣的日子也不長了,據說司令部很快會給何嫣配一個女孩子作助手。怎麽才能把一一二師的轉進計劃全部發出去呢?何嫣很是頭疼……
“你要找些機會讓何嫣把一些她想發出去但又不能讓你們知道的消息送出去,但在之前要能有把握查到她的發報頻道,另外設立一處接收,破譯一下……”曹小民已經在給老孔安排任務了。
“五十七軍快頂不住了,鬼子又開始了進攻,但我們還是沒能發現新四軍東進支隊的動向……”李添豪的通訊員給曹小民帶來了最新情報:“但是新四軍已經越過津浦路是不用懷疑的,他們在津浦路以西的整個行動軌迹都被複原了;隻是到了路東以後,因爲寶高戰役這一帶的平民都撤離得差不多了,遊擊隊也基本參戰去了無法有效監控。估計新四軍現在就在路東某個隐蔽的無人區躲藏着,等待機會。現在沒發現五十七軍和他們有特殊聯絡,他們遠離部隊西去執行任務的人都被我們盯梢了,但都沒發現異常……”
曹小民收到消息後感到一陣陣煩惱:他真害怕蘇北會變成安徽!
難道新四軍不走五十七軍的防區過去?難道他們從搜索區走?這并不是沒可能的事情,新四軍要裝成鬼子沒那水平,但要裝成遊擊總隊的人還是很簡單的,在混亂的搜索戰中各部越區行事也很正常……但是在搜索區裏潛伏着那麽多鬼子,新四軍不怕撞上莫名其妙打一仗?!難道他們也知道了分割圍困的鬼子已經崩潰了嗎?不可能啊,鬼子徹底崩潰也就一天左右的事情……
曹小民走到帳幕外,看見在暮色下那些轉運物資的官兵、那些在轉移的官兵、那些在修築即将投入作戰的工事的官兵……如果說有一支部隊是新四軍喬裝的,誰能分清!?但是自己在之前已經安排過專門盤查過路部隊辨别身份的糾察隊了,雖然沒給他們說主要是防着新四軍,這些經驗豐富的老兵總不至于把兩千人的大部隊就這麽松懈地由他們過去吧!?除了加強盤查,要求各軍開始嚴格按分區戰鬥外,曹小民已經找不到其他方法了。
三更半夜,帳篷外不知何時傳來了陣陣吵耳的蛙鳴——這些爬蟲可不管你打仗不打仗,開了春,漲了水還有那麽多繁殖後代的營養品(蛆蟲),它們可說來就來,一夜間把戰場給占領了。曹小民雖然疲勞到極點,但依然被這些不速之客給吵醒了。
“長官!老孔有重要事情報告……”衛兵的報告讓曹小民立刻全醒了,睡覺行軍打仗都穿着同一套又臭又髒的破軍服的曹小民一個打滾就翻了起來。
“……我在調頻器上做了些手腳,大約猜到電台曾經調到什麽頻道,後來我就安排了另一部電台監聽接收……”老孔道:“我安排了他們值晚班,還讓‘蝈蝈’故意裝困,何嫣批準他去睡覺的時候還故意叮囑了她要給他保密……這是她剛剛對外發出的信号,密碼不難破譯,主要是字節構成的方式和重複的情況在經驗豐富的報務員看來已經是半明碼了。這就是一一二師的各部番号和開拔地點以及日期,很奇怪,都是還沒開拔的部份,前邊已經走了的都沒在上面……”
曹小民點點頭:“你小心些,千萬别露了馬腳……對了,你回去後還可以洩露些情況,就說,就說司令員很關心她的生活,總是問她習不習慣,怕不怕蟲子、蚊子之類的……就這樣,你先回去,隻要她有接觸到電台的機會,監聽組就要馬上工作!”
當曹小民剛剛送走老孔沒多久,值夜班的何嫣就來了!
何嫣帶來的是一封密電,隻給曹小民一個人看,上面隻有兩個字:否、是!
其實這就是一封明電,沈醉發來的,“否”的意思就是何嫣不是他們派來的人,“是”的意思就是按照曹小民提出的疑點沈醉的判斷何嫣應該是間諜!
曹小民放下電文,微笑着望向何嫣:“以前小時候,每當這蛙鼓聲聲的季節我就睡不着,總是很害怕,你能習慣嗎?野戰部隊可是經常和蛇蟲鼠蟻打交道的哦……”
“真是有點睡不着,不過今天我值夜班……”何嫣微微低着頭聲音輕輕軟軟的。
“其實聽聽蛙鳴也挺好的……”曹小民一邊把電文随手放下一邊做了個手勢親自送何嫣出去:“以前有個朋友告訴我,第一批鳴叫的青蛙都是沒毒的,很多還是很珍貴的美味;等這批青蛙生下的蝌蚪長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輪到蟾蜍了。蟾蜍的蝌蚪是有毒的,這時候水裏就隻有一種蝌蚪;到小蟾蜍也離開水裏的時候,天氣熱了,太陽大了,這時林蛙就要開始哺育下一代了。因爲它們不是直接産卵到水裏而是在水邊或者伸到水面上的枝幹上,它們那些泡沫狀的育兒泡泡要把表面曬硬了才能保護小寶寶孵化出來,所以它們得等到夏天太陽大的時候才用這片水域……同一片水,卻可以供應那麽多不同的生物利用,真是很奇妙啊!”
嘴裏說着,曹小民腦海中卻浮現出了岩崎佳奈清晰地模樣,這些都是佳奈告訴他的,但現在他們是在兩個不同時空的人了。
“長官知道得真多啊!”聽得出不是恭維,而是帶着一種驚喜,何嫣的軟語随着一股女性特有的幽蘭般的體香飄到……
在戰場上,在到處都是死亡氣息和活人的臭味的空間裏忽然嗅到這樣的芬芳,曹小民忍不住暗中長長吸了一口氣,讓這股芬芳沁進心肺……卿本佳人,奈何作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