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季裏連場惡戰,戰損和非戰減員都特别大,一般雙方都不願意在那時對決,但戰鬥什麽時候打總不會由前線說了算,遇上那樣的戰鬥,弟兄們隻能在瘟疫、屍堆、惡心的蛆蟲間像活鬼一樣堅持,活下來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住的……摘自《我的抗戰回憶——曹小民》)
雨霧又變得密密麻麻,高郵城外或者說那一片叫做高郵的廢墟堆外朦朦胧胧望不到邊的田野雖然遠遠看上去還那麽的恬靜美麗,但走近了卻讓人毛骨悚然。在占據了莊稼原本的溫床長出來的茵茵綠草叢中,到處是遠看上去和爛泥一樣的屍體,因爲天氣開始轉暖,屍體開始變的容易黴爛,整條戰線上到處是熏人的惡臭。
曹小民帶着他的警衛排已經到了前線正在往李添豪的指揮所趕,他沒想到李添豪的指揮所居然會設得那麽靠前,這讓他很是感動:到底是戰場打出來的硬漢,鐵铮铮的……就這樣的好弟兄,自己怎麽能聽委員長的打光他們!?
一行人的移動非常小心,他們沒有人穿軍用雨衣,都隻披着蓑衣——穿上軍用雨衣一旦被鬼子發現就招來炮火,那是送死。他們行進的掩體,那些以田埂爲基礎的戰壕也不保險,雖然很多戰壕段經過加固一般步槍和機槍都打不透,但如果是被對方的機關炮和反坦克槍襲擊,還是形同虛設。
在他們的腳邊,那些排水溝渠裏經常可以看到又白又胖的一團團蛆蟲漂在水面上掙紮扭動,不時會有小魚遊上水面叼跑一條,那是散落在各處的屍體長出來的蟲子。有時候會經過一條長滿蛆的屍體,那一大堆帶着惡臭挪動白花花的蟲山讓人一看就想吐。
“怎麽也不處理一下?”曹小民問身邊的帶路聯絡員。
“沒辦法處理,長官。”那個聯絡員也很無奈地道:“已經清理過一批了,但很多屍體原本已經陷在爛泥裏,根本看不到,隻有長蟲子了發脹了才冒出來;附近的百姓基本逃光了找不到人手,弟兄們忙着作戰隻能往那些新出現的腐屍撒白灰;天上又下雨,白灰撒下去就被雨水沖走了……李長官也想過很多辦法,但都解決不了,隻能這麽丢着了……”
“要是鬧瘟疫了那可不是開玩笑的,整支軍隊都得完蛋……”曹小民很是擔心。
“李長官也知道的,就是……那些預備隊的弟兄們都不大願意去擡屍體,聽他們說翻起屍體時那種惡臭簡直能讓人馬上暈過去,一條屍體一動馬上周圍一大片都是蟲子,把屍體翻過來時地下全是紅紅的‘棺材釘’(吃屍體的蚯蚓長得又大又紅,被稱爲棺材釘。),還有紅紅黃黃的小鲶魚、泥鳅在爛肉裏鑽,看着特别惡心。有些官兵都被吓哭了,死都不願意去清理屍體……”那個聯絡員看着曹小民的臉色鐵青,連忙補充道:“當然主要是人手不夠……對了,李長官爲了防瘟疫,已經派人去找烏梅了,好像說用生姜熬烏梅喝了就不會得瘟疫的……”
“‘魚叉子’,你趕緊回去一趟,告訴弟兄們火線上的情況,組織大隊人來處理屍體;要是真的鬧起瘟疫,全軍都要玩完,記得說明重要性,讓老兵帶頭。多帶白灰和煤油,屍體找塊地全部燒了,挖出屍體的地方要撒白灰……”曹小民馬上下了緊急命令讓‘魚叉子’去執行。在祖爺爺的回憶錄裏他是看見過幾次記載關于戰場上腐屍帶來瘟疫,最後整個地區幾乎變成無人區的慘狀,有時疫情緊張甚至到了連鬼子都不敢繼續前進的地步。但是這樣的慘狀竟然還會被一些逃出生天的官兵覺得是萬幸,瘟疫擋住了敵人!想到這曹小民就一直覺得胃部在抽搐……
“嘭嗡!”“嘭嗡!”遠處傳來的沉悶的冷槍聲越來越密集,高郵的廢墟帶在雨霧中已經不用望遠鏡就能看清了。可以看見從廢墟帶那邊一路延伸過來隐隐約約的地上趴着不少屍體,從軍服顔色看是***弟兄的比較多。雖然這一帶的水位因爲熟知地形的***堵了進水口而沒有繼續漲高,但天上卻一直在下雨所以也沒降低;原來給鬼子帶去了無數困擾的泥濘地帶現在同樣難住了***的進攻,加上鬼子的機槍數量極多,每次***發起沖鋒都損失慘重。
強攻已經在一天前就結束了,現在整條戰線上都在進行着冷槍冷炮戰,就像曹小民剛剛上戰場的羅店陣地一樣。一樣的臭氣熏天、一樣的屍積如山、一樣的缺衣少食……戰壕裏是一樣陰沉着臉的士兵。
因爲是雨天連煙都抽不了,士兵們便把煙堵在鼻子上,因爲天氣冷有的人不住在流鼻涕把煙給流出來,士兵們不得不總是把貼在嘴邊的香煙拿起再堵進鼻孔。曹小民見了心裏總是酸酸的,隻有他這樣本身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将領才能明白士兵們的每一個小動作的意義,才能明白現在每一個人身心上的痛苦。
現在火線上的官兵們大概沒有誰身上不帶些小傷吧,現在官兵們一定是又冷又餓晚上難以入眠吧……曹小民每到一處陣地,都會在充滿冰冷泥漿的戰壕裏親切地問候官兵,他明白在這個時候讓官兵們看到長官和他們同甘共苦的意義。
“弟兄們能跟着曹長官、李長官那是福分啊……”一個排長對戰壕裏因爲泥漿太多無法蹲坐而用一種奇怪的姿勢一隻腳撐地一隻腳後踩在戰壕壁上屁股坐在腳跟上的官兵們道:“看到了嗎?咱們長官都一直和我們在一起戰鬥呢,那些赤匪整天造謠說什麽咱們長官都在後方抱着姨太太睡暖炕那是騙人的。不管是在望亭時跟着周長官、張長官,在南京跟着曹長官在全椒跟着李長官,咱們的長官都和咱們一樣在槍林彈雨中作戰,所以大家都别怨了!我記得曹長官以前說過,天氣再壞隻要明白鬼子也在被天氣折磨就會開心起來了……”
曹小民這才發現這個一頭一臉爛泥的排長原來是個老熟人,和“砍刀”他們一起接受新兵訓練的“小龅牙”。
“是你啊!早聽說了,你現在裝死炸坦克的本事不小了,怎麽,才當上排長?”曹小民在這裏竟然碰到了那麽老資曆的弟兄,開心極了。
“小龅牙”卻是一見面就被曹小民捅了一下痛處,原來他在淮陰整軍時本來是要提副營長的,沒想到就在一處鄉間遇上幾個十八集團軍工作隊的人在那說前線官兵不敢打仗見了鬼子就跑,他一把火上去就把那些人全逮了,這本來沒什麽,無論是韓德勤還是曹小民對另一陣營的人都沒什麽好感。但是他的手下卻做了一件殺頭的事,他們把人家兩個女兵給輪*奸了!
“長官,咱們在全椒,我那個排就打剩五個人了,都是一身凍瘡地活過來的,你讓我怎麽法辦他們?……”“小龅牙”一臉委屈道:“我把他們全放了,自己綁了自己到李長官那,好在弟兄們求情這才免了一死,什麽副營長連長的就泡湯了……”
“我說弟兄們,别的軍規犯了再大的事也是爺們的事,但是這強*奸那可真的是十惡不赦!”曹小民對一衆官兵道:“想想那些小姑娘,她們爲什麽敢到前線來?因爲她們比你們更恨那些獸軍,一個女孩子要到火線上來那需要的勇氣要比一個男***十倍!不管她們在哪個陣營、在什麽崗位她們都值得尊敬和愛護!她們很多人就是因爲在後方被你們在前線浴血奮戰的事迹感動才上來的,但是她們心目中的英雄都對她們做了些什麽!?這樣的行爲一次足以讓全軍的弟兄蒙羞,‘小龅牙’,我要提醒你,犯了這樣的罪,在我的部隊裏是不管他有過什麽功績一概槍斃的!”
被曹小民一頓訓斥,“小龅牙”再不敢吭聲了,戰壕裏的氣氛也嚴肅了很多。
曹小民一邊想着對方陣營總是見縫插針地在背後搞破壞,到底要怎樣才能最有力地清除他們一邊也看見官兵們的情緒變得低落,便把話題引開,開始和官兵們說笑了:“大家是不是覺得這裏的環境很差,呆着很難受?我告訴你們,這裏可是天堂一般,很多人想來也來不了呢,不信你去問問對面的鬼子,問問他們想來不?……”
笑點很低的官兵們一下子又笑開了……在圍攻敵人的戰鬥中,漫長而又折磨人,更多的時候不是進攻或者防守而是這樣百無聊賴地等待和忍受着各種自然條件的折磨。在這樣的相持中,雙方的非戰傷亡占了整體減員的大部分,這也是一種戰鬥的比拼,比毅力,比誰能堅持。
(作者:那天抽了點時間看了一下書評區,看到有書友指出錯誤,确實是把畑俊六搞錯了,因爲拼音打字慢對一些常用名字輸了代号,結果輸入确定時打錯了字把一大段内容的畑俊六變成了煙畑六,真是不好意思,後邊的情節會改過來的,謝謝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