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在雜物倉庫外的一場伏擊戰,很多失散在附近的弟兄都被這個方向上的槍聲吸引了,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判斷到那是自己人在打埋伏,但是他們還是會靠過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聽到槍聲就往相反方向跑的是潰軍,但他們不是,這些渡江過來的戰士都打成戰争機器了!
他們看到的是在雪野上升起的一面青天白日旗!一瞬間,那些隐蔽在雪野中,站上樹梢上、躲在林子裏的眼睛忽然閃耀出晶瑩的淚光……
嚣張!絕對的嚣張!酒鬼竟然命令手下把一面他們帶來的青天白日旗在倉庫上升了起來!
連續兩天都沒看到鬼子到這裏,從鬼子派來的是騎兵這些迹象酒鬼酒判定這裏就算升起旗來也沒問題,鬼子來的也不會是大部隊,最多就是一個騎兵班;那就來吧,給爺爺送馬來!
當然他們也很謹慎,派人站在屋頂,一旦發現遠處有飛機就趕緊把旗收起來。就這樣,在這一天裏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彙合在一起的弟兄竟然讓他們的隊伍成了一個營級單位!
但是,他們依然沒能在回歸的弟兄中發現曹小民,他們的精神領袖!
最後他們決定留下“酒鬼”、“老臭蟲”和十名士兵到江邊一帶繼續尋找,其他人從“酒鬼”他們來的道路返回全椒。
全椒,在李添豪的指揮布置下現在已經成了一口鐵釘,牢牢釘在滁縣戰場上的鐵釘!
北宋家歐陽修在他那脍炙人口的名作醉翁亭記裏就寫道:環滁皆山也……滁縣一帶附近山陵衆多,雖不是什麽高山峻嶺,但是卻也不是容易逾越的地方。特别是在雪後,原本幹硬的土地一旦出現激烈的交火,被炮火融化掉的血水就會把戰場變得泥濘不堪;在上邊跑動是又滑又粘,無論是從山上跑下去還是從山下跑下來都不容易。
全椒一帶的山勢更是起伏很大,雖說絕對高度不高,但是作爲進攻方步兵在其間作戰卻是夠吃力的。雖然北高南低,但是從北方下來的敵人在丘陵之間要登上南邊的下一座山地也會很吃力,把大炮運上山也困難重重。如果不是李添豪的部隊兵力有限,讓他逐山布置層次防禦,進攻方想要打下這座小城還真難!
防守的部隊如果槍法夠好,很容易打中那些移動緩慢的目标,而現在堅守全椒的部隊雖說整體作戰技能還不能和鬼子比,但他們大多數都是上過戰場的老兵,總是有不小殺傷力的。爲了提高射擊命中率,各部都對自己堅守的陣地做了精确丈量,都給機槍手們設定了測距參照物——從望亭一戰親曆機槍遠距離短連發點射殺傷的威力後,李添豪已經成爲了對重機槍使用頗有心得的指揮官了。現在他手上有不少鬼子的九二式重機槍,這些脾氣嬌慣難以侍候的家夥卻恰恰是遠程打擊的好槍,不光精準而且遠遠地開火還能減少受到敵軍火力帶起揚塵的襲擾,降低機槍故障率;使用日式裝備不大熟練的國民黨軍士兵也能有一個适應的過程。
在全椒縣城裏,兩天之内就全變樣了,爲了防止敵軍滲透造成内亂,關鍵地段全部實行戒嚴;守軍不多,槍也少,每個關卡也就是由李添豪的警衛連派上一到兩個士兵帶着一群全椒保安團的人在守衛。但是他們卻能夠分辨清楚來往的人都是哪些人,來自哪個部隊或者是全椒當地的父老。
“李團長确實會用兵啊,老莫不得不服……”被軟禁的其中一個團長老莫整天都在跟着李添豪轉,爲了不亂了軍心,李添豪就帶着他到處巡視陣地,讓大家都看到老莫還在管着部隊,但命令則早就由李添豪親自下達了。
以觀摩交流爲名,老莫下屬六個正副營長和其他的連長們全部都被集中起來和他們的團長一道觀摩;這些不知就裏的軍官們倒是一個個對這次觀摩感到獲益良多。等這些軍官都各回部隊後,老莫又開始磨了——他知道李添豪并沒打算把他像另一個團長那樣廢掉,在打起來的時候可能還會用他,就一直跟李添豪再三表示自己會死守全椒,半步不退。
雖然這個廣東東莞人也會講白話,和李添豪算是特别親近,但是李添豪還是油鹽不進就一句:等打響了,全椒被圍上了,自然就讓你回去;但一天不打起來你就老老實實陪我遊山玩水吧!
由于正南邊的鬼子十八師團整整一個大隊被李添豪用毒計吃掉了,在南邊的鬼子已經無力進攻,戰事竟然停了整整一天。現在作戰的主要方向很可能會轉到北邊對付從滁縣南下的鬼子,李添豪就帶着他到了張景嶽的防線上觀摩,順帶視察。
“我打算這樣對付鬼子……”張景嶽看到他們馬上就上來獻寶,因爲他已經精心準備了很久了。
“鬼子占領了滁縣後,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派出一支偏師下來;在他們看來全椒的守軍應該是我軍聯絡出了問題或者是主力故意讓我們留下牽制他們西進的,他們不會用主力南下。李哥昨晚打了十八師團一記悶棍,我認爲不會讓十三師團的鬼子警覺,相反他們會非常輕敵……”
聽到這,老莫覺得愕然了:“爲什麽?我要是鬼子那肯定會警覺啊……”
張景嶽笑笑:“十八師團是隸屬第十軍的部隊,十三師團是十一軍的屬下,爲了面子,我估計十八師團會把殲滅我們的數字吹到天上去,說不定把我們三個團全加起來還多!你說這十三師團會認真把我們當成對手嗎?說實話,如果不是知道内幕,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國民黨軍能以兩百人拉了一千多鬼子上路,何況是鬼子自己!這個十八師團本來進攻路線是從上海南下,隻是北上部隊不夠才調了一個聯隊過來,估計十三師團的鬼子會認爲他們駐足不前是想保存實力回去,所以十三師團不會把我們放在眼裏……”
一席話分析得頭頭是道,讓老莫佩服不已,但他還是有些懷疑:怎麽張景嶽對鬼子各軍情況這麽熟!?這要問他可是兩眼一抹黑啊!
曹小民這幫老弟兄就沒有對參加過南京會戰的鬼子部隊不熟的,他可是爲了造出那份“鬼子屠城密令”把得到的鬼子資料全背下來了;跟着他的弟兄們自然也就對鬼子的番号部屬一清二楚了!這是其他部隊中下級軍官們無法比拟的優勢。
“李哥打了十八師團一記悶棍,小弟也想狠狠殺他十三師團一把……都是在南京血債累累的鬼子啊……”張景嶽把他的計劃講了出來,并且提出了要求:把另外連個團的機槍各調一半過來。
計劃可行!李添豪馬上就拍闆同意了并且馬上派人拿自己的手令去辦,不光是把機槍擡過來,是直接連着機槍組一起借過來,等于給張景嶽增加了不少援兵了。
“嘿,團長來了!”北線還沒有開打,在陣地上加固工事的士兵看見三個團長一起到來都很興奮。李添豪伸出手去,但那些士兵卻不敢把手遞過來握一下!
李添豪明白爲什麽:這些大兵們在前一刻還在用手拼命摳着自己的臭腳!
因爲天氣寒冷,食不果腹的國民黨軍士兵們更是冷得不得了,基本上人人腳上身上都長凍瘡了,隻要把鞋子脫下就可以看到腳上紅紅白白的凍得變形有的開始潰爛的凍瘡。又疼又癢,很多人都會在閑着的時候脫下鞋子來揉腳和抓那些癢處……這樣的手,他們敢遞給長官!?
巡視的長官每個人心裏都一陣陣酸楚:整個全椒戰場上哪一個戰壕裏的士兵不是這樣?哪一個士兵不是多多少少帶着點病!?
面前一張張被北風吹得紅撲撲的臉上都有開裂,很多人的嘴唇甚至裂開的口子滲出的血很多,讓人看上去還以爲他剛生吃過什麽活物一樣。下了雨雪這兩天,更是可以看到士兵們幾乎每個人的耳朵都凍傷了:開始是長凍瘡,才兩天就整個耳廓外沿凍成褐色,然後開始枯萎——每個人的耳朵都在兩天内縮小了一圈!
沒辦法啊!在上海開打的時候是夏天,現在是隆冬,一路打到南京都沒法整補;好不容易在江北重整,總算領到了一件薄棉衣,但是棉帽子棉鞋都沒有,就這樣戰士們就開始了在雪地上作戰了……作爲長官哪個不心疼?看着自己的士兵鼻涕流下來渾然不覺,一直流到嘴唇邊上混着裂開的嘴唇滲出的獻血在嘴巴上形成那一團模糊;看着一張張臉上一雙雙沉默沒有神采但卻充滿堅毅的眼睛……長官們默默地帶着悲哀感動着:他們連讓這些忠勇的士兵們吃飽都做不到!
一個個士兵每天在戰壕裏挨着凍,挨着餓,渾身長着凍瘡,看上去和乞丐沒分别;但他們卻穿着軍裝,卻扛着這個國家和民族的尊嚴和未來!也許這些士兵就是這個國家和民族在這個時期的寫照:看上去慘不忍睹危危欲墜,但卻堅韌地拒絕倒下!
李添豪、張景嶽、老莫三個長官走過一道道戰壕,和每一個見到的士兵握手,因爲他們知道這雙手也許隻有這一次可以握上,這一張面孔也許隻有這一次可以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