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長呢?你們團長在哪?”夜色中頭頂的日式鋼盔和雙肩上還留着一層白白的雪粉,很顯然他是在後方過來的,陣地上幾個縮在戰壕壁下休息渾身都被戰火熏黑的士兵看看他,忽然“喀嘞”一聲拉開槍栓指着來人冷冷喝道:“口令!”
“别别!千萬别……他娘的反應慢了些,要是老子要幹掉你們早成死人了……我不知道你們的口令,我知道你們的團長是李添豪,我從滁縣過來,有重要情況通知他,快帶我去……”來人舉着雙手:“……他娘的不愧是大李帶出來的兵,才幾天工夫像模像樣了……”
士兵們聽這人的口氣好像是和李團長很熟的樣子,也不敢造次,便押他到團部去:“兄弟,得罪了,證明身份之前,這槍可不能離開你後心,請兄弟别見怪,不要亂動……對了,兄弟貴姓?”
“沒啥貴的,見了你們團長說一聲‘酒鬼’到了,他就明白了……”
“酒鬼?不喝酒的‘酒鬼’?……喲,得罪得罪,原來是‘閻王爺’啊!團長可跟咱們說起過您老,還有曹長官。常說,說您老一夜間割了一屋子鬼子的**,他娘的解恨!”幾個士兵一聽來人報上大号,興奮了起來,連忙把槍口移開……
“哎,我說你們,要我是鬼子特務這不就把你們賺了嗎?還是把槍指着我吧,要不見了你們團長,我沒事你們少不了挨一頓罵……”“酒鬼”這一說士兵們想想不錯,連忙又擡起槍口,但是氣氛已經完全沒有了一絲緊張。
“什麽?滁縣棄守?!”李添豪一聽前來報訊的“酒鬼”說完,整個人幾乎蹦起來:“他娘的不是中午才再三來電讓我們釘在全椒半步不能退嗎?怎麽滁縣倒是先退了?又要咱們當炮灰?!”
李添豪是在南京血戰了幾天後因爲被敵人炮火震暈,被殘部擡着随中央教導總隊的人最後一批撤出儀鳳門過江的。因爲江北一帶都在血戰,各部散兵便被暫編成補充部隊送上火線;李添豪已經有名聲在外軍功又大,馬上就被提升爲團長帶上三個暫編營的士兵被派往全椒作戰了。
就在今天中午,剛剛接手成爲全椒防線最高指揮官的李添豪才收到命令,讓他們在全椒死戰不退,可沒想到晚上就看到“酒鬼”得知滁縣棄守!
“謝謝兄弟專程趕來通知……”李添豪稍作沉默便擡頭道:“但我李添豪身爲黨國民黨軍人,絕不能受命死戰無撤軍命令而退!……總得有人頂着,要都隻知道撤退,中國人總有一天沒有一錐之地可以立足!兄弟,謝謝你的好意,添豪決定死戰到底!……從租界走進四行倉的那天,這世上就沒有了擅自後退的李添豪!”
“酒鬼”的臉上挂着一副奇怪的笑容:“我就知道,大李有種;别說是沒命令讓你撤軍,就算是明天中午命令下來了大李也敢扛着死守,對嗎?”
李添豪一怔:怎麽回事?話裏有話啊!
“三位渡江回來的長官中,有一位叫廖耀湘的,他知道我是淞滬戰場的九閻王之一,就告訴了我一些事。他曾經在南京城裏和你打過配合,你把鬼子引進窄道,他的坦克忽然沖出去把鬼子一路的殺光。他很看得起你,說隻有你敢死守下去……”“酒鬼”收起笑容:“他還告訴我,大多數過江的弟兄都在路上,兩千多人;一個個濕漉漉的頂着嚴寒饑餓殺回來,往全椒殺回來……兄弟,你得頂着,營長、‘叫子’、‘長慶’幾乎所有老兄弟都在殺回來的路上呢!……”
沒話說!守,死守!半步不退!李添豪不再說什麽,拿起鋼盔抄起槍就往指揮部外邊跑,因爲大地又開始震慄,慘白的照明彈又開始在陣地上方的天空綻放,鬼子又開始進攻了。
因爲曹小民的出現,原本脆敗的南京保衛戰打成了一場被全世界矚目的經典血戰,日軍對南京戰場的投入兵力也達到了十五萬以上,遠遠超過了原來的時空。南京外圍的戰鬥也随着升級,原來時空僅僅數千鬼子過江北進,但現在僅李添豪面前的鬼子就超過了一個聯隊!
前一天整天整夜的雨雪,但這片陣地上卻依然是黑色的,看不見一點點白雪的痕迹,被炮火融化的雪水混和着戰士們的鮮血滲進泥土,戰壕裏泥濘不堪。每一發炮彈爆炸都會把灼熱的泥漿向四面八方撒潑出去,戰壕裏的每一個士兵都像是從泥潭裏撈出來似的。滿陣地飛舞的彈片下一小隊士兵從交通壕裏喘着粗氣跌跌撞撞撲進了主陣地,帶隊的班長一進來就接過弟兄們遞上的水壺把水灌進嘴裏然後“哇吐”一下全部吐光:“他娘的,灌了一大口泥沙,也不知道有沒有把‘料’吃進去了……”
“怕啥?那可是頂毒的東西,要是吃進去了,你還能活着回來?”李添豪啐了他一口接着道:“你小子可别死,欠老子一箱煙呢……”
那個班長哭喪着臉:“團長,這一趟任務好歹得減掉些吧……機關都布置好了!”
沒那麽多時間扯香煙,鬼子才占據了第一道戰壕便開始向縱深挺進了……
因爲國民黨軍部隊并沒有多少修築工事的工具,前一手的守軍隻是在陣地上修了三條一字淺壕,李添豪一接手就發現這樣不行;他連忙調整了野戰工事,改以鬼子重炮炸出來的大坑作爲火力點主體,一般的淺壕改作串聯的交通壕。在主體陣地上都采用了曹小民在望亭射擊的那些輔助設施,像交通壕的堵塞法,在前沿戰壕反壁上布置毒釘等等。這個晚上他首次運用新戰術故意引誘鬼子占領前沿陣地進行毒殺,爲了不讓那些毒釘毀于炮火,他把布置的時間放到了敵軍炮火延伸時才進行,結果負責布置機關的士兵幾乎是被鬼子追着屁股趕回主陣地的。
子彈密密麻麻地飛向第二道壕,把戰壕外沿打得泥粉飛濺,沿着國民黨軍的戰壕竟在夜色中升起了一道灰色胸牆!戰壕中的士兵們卻沒有了剛上淞滬戰場時那些急急忙忙把頭伸出去看甚至半身露出去還擊的菜鳥,一律躲在工事裏背靠着戰壕壁等着命令——沒有不會打仗的老兵!經過最殘酷的戰火淘汰,現在這個由多支部隊散兵混編的暫編團實際上完全可以說是國民黨軍精銳,除了裝備依然很差。
“騰騰騰!騰騰騰!”遠處的陣地上忽然傳來了民24渾厚的槍聲,剛剛沖出戰壕的鬼子兵被這些從側面發起的襲擊當頭打倒了一片。
“開火!”各條戰壕裏、各處火力點上連長排長班長們沙啞的喊聲一時間響遍了陣地,那些在戰壕裏縮着的士兵聽到自己的重機槍開火了才把步槍的保險打開,聽到長官的命令才一起站起來開火。他們就和在望亭一樣,躲在戰壕頂部的土包垛子後向側面開火!
如果曹小民看到這一幕,他一定會感動,他苦心搞出來的常規防禦戰術終于在國民黨軍當中開花結果了;除了七十四軍,又一支部隊成體系地使用新式的陣地布置和打法!
火力彙集的角度收窄了,變相提高了火力密度;開火的距離拉遠了,但在丈量過的本方陣地上作戰機槍或者步槍排槍射擊命中率一點不會降低而且對方的正面火力無法發揮作用;鬼子已經在連續兩天的戰鬥中吃盡了國民黨軍的苦頭。他們發現經過大炮打擊後中國民黨軍隊的陣地上存活的火力點明顯比以前提高了,他們發現每一次他們沖鋒都在邁出戰壕的時候就遭到精準打擊,他們發現在沖鋒時很難發現向他們開火的國民黨軍士兵但子彈卻會不斷打中他們……
大多數士兵隻開火了兩三發子彈,鬼子的進攻就被打退了,丢了一地屍體後他們全部收回到占領的一道壕中和國民黨軍對射;國民黨軍的士兵也和以往不一樣,以往他們在這時往往躲起來不玩了;但現在他們依然不斷有人向一道壕射擊。
布置在後排給了鬼子出其不意打擊的各處重機槍陣地上,一個個士兵顧不得套筒已經灼熱,擡着抱着機槍和子彈以及其他配套組件飛也似地轉移。最後一個離開的戰士把用棉被捂着的水瓶打開将熱水連續倒在三個瓦盆上,蒸汽馬上升騰起來,就像水冷式機槍在換水。他們身後的陣地還不夠深,還需要鬼子的重炮幫忙深耕!士兵們還沒全部跑進交通壕,鬼子的擲彈筒已經打了過來,黑夜中白色的煙霧迅速蔓延覆蓋了整個機槍陣地袅袅升起……
被逗得興起的鬼子當然不肯示弱,除了後方的重炮開始打擊國民黨軍暴露的機槍陣地外一個個前沿的士兵都趴到戰壕上還擊,一根根淬過劇毒的尖刺不知不覺刺破了他們的棉衣,刺出了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