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有過多少經驗的老兵,說起打埋伏特别是很近的埋伏,都會膽戰心驚;潛伏在那裏等敵人走得很近才開火,先不說一擊不中就很可能反過來被對方殺死,潛伏的本身就危險重重,說不好一個噴嚏就能讓我們全軍覆滅……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草鞋峽的荒野上,一群“鬼子兵”正在指揮着一群民夫埋屍,邢龍就是這群“鬼子兵”的長官。因爲要準确預測到鬼子會選擇哪些彈坑作爲屠殺場,這個任務曹小民自問完成不了,就交給了曾經在日本陸軍學習的邢龍來負責。此時煤炭港上正在忙碌工作,那邊也有其他鬼子崗哨,埋伏的行動布置實際上就在鬼子眼皮底下,所以要非常隐蔽。
如果弟兄們自己動手來設伏,那是鐵定要露陷的,煤炭港的鬼子守軍總會不時用望遠鏡掃視過來。所以隻能假手那些毫不知情的埋屍百姓來做,他們從各處水塘、荒野上運來屍體掩埋,邢龍他們就會根據需要要讓他們在某處挖坑。
從各處打撈收集來的屍體有的已經被棄置了很長時間,雖然不會像夏天裏長蛆腐爛,但是卻讓人有另一種毛骨悚然:一些屍體已經被半風幹了,僵硬的肢體看上去非常恐怖,那些幹皺的臉龐上把各種臨死前痛苦恐懼的表情都固化在那,一張張臉看上去完全就像裂土而出的僵屍惡鬼。至于那些在水塘裏泡久的屍體,有的已經浮腫發脹,明明一個瘦骨嶙峋的人可以變成一個鼓脹的“大胖子”;更要命的是他們的肢體隻要觸碰到就會蹭破,有的人想抓住屍體的手腳往坑裏抛,卻在提起來的時候抓了一手黏糊的腐爛屍肉——那些看上去表面好好的屍體其實已經腐爛了!有的屍體則會在被處理的時候忽然手腳脫落下來,那些活着的人經常會被手上抓着的斷裂肢體吓得發出陣陣尖叫……
潛伏的戰士就要與這樣的屍體爲鄰,就藏身于這些屍體旁邊,他們除了頭臉外幾乎全身都被一層淺淺的泥土埋上;他們要忍受着惡臭和心裏的無形恐懼幾乎一整天等待鬼子的到來。每一個潛伏的弟兄都要由幾個裝扮成埋屍百姓的弟兄把他們當屍體一樣扔到坑裏,然後再不知不覺地用泥土給他們僞裝;他們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鬼子和百姓的眼皮底下潛伏了下來。
曹小民他們要對付的可不光是草鞋峽上那兩個班的鬼子,因爲要奪取兩條英國人的小火輪,他帶到和記洋行的一個班就得面對港口上的守軍。整個港口的鬼子加起來都不多,隻有差不多四十人,但是一個班的士兵就算突襲也不可能對付得了——鬼子可不是聚在一起等你打的,他們散開在整個港口各處,一旦打起來形成了混戰相持,很快就能招來挹江門的鬼子。所以他們這一個班會兵分兩路,四個人負責奪船萬一鬼子發覺了草鞋峽的情況有異,其他人就會跟着那些沖到草鞋峽去支援的鬼子,在他們後邊動手。
搶船的任務很簡單,因爲那些印度人其實早就被打過招呼,不會有抵抗,上船的四個士兵僅僅是負責指揮那些船工把船開到指定的地點,這裏就由傷勢較重失去戰鬥力的四個弟兄負責;而跟着鬼子上草鞋峽的六個人則要求全部是作戰精英,這一組由劉峻嶺指揮,還配上了像“老臭蟲”這樣的高手。
曹小民自己把港口的作戰布置巡視了一遍後便向邢龍那邊去了,等看過邢龍的布置後他還要到那座小廟去看看那裏的棺材船做得怎樣。
……不管是有過多少經驗的老兵,說起打埋伏特别是很近的埋伏,都會膽戰心驚;潛伏在那裏等敵人走得很近才開火,先不說一擊不中就很可能反過來被對方殺死,潛伏的本身就危險重重,說不好一個噴嚏就能讓我們全軍覆滅……曹小民對于埋伏的布置很是擔心,因爲從他在祖爺爺的回憶錄裏看到的情況是國民黨軍的大多數埋伏襲擊戰都以暴露告終,從因爲新兵的緊張走火、突然而來的各種蛇蟲鼠蟻幹擾、一些士兵臨陣的突然膽怯被鬼子的火力試探吓得暴露到一些不可抗力,比如天氣等等原因都可能導緻埋伏襲擊的失敗。
看着天邊忽然紛紛揚揚飄下的雪花,曹小民更是心中涼透,雖然他的人都在王涵生幫助下算是穿得暖和了,但這種暖和能夠撐得住在凍土下埋伏一整天嗎?現在的他是徹底不會相信那些後世文藝作品中簡單的伏擊戰的:埋伏距離遠,對付那些看到火光閃動就會卧倒的老鬼子可能開火時來一次齊射打不到幾個人,等你沖鋒了人家的火力也已經準備好收拾你了;距離太近則很可能早早暴露,反被鬼子先下手爲強。
自己的弟兄們行嗎?這麽近的距離。雖然按分析這些鬼子兵不會有防備,而且這次的伏擊全是由經驗豐富的老兵擔當,但是曹小民還是很擔心:他們的身體素質能否在這樣的寒冷中扛住——隻要一個噴嚏說不定整個計劃就完了!
邢龍的布置已經可以說是面面俱到了,曹小民的巡視實際上是來學習的,學學正牌日本軍校生的設伏布置。邢龍已經把他所能做的全做了,火力的配置、位置間的無死角火力覆蓋、潛伏人員的僞裝……爲了不驚動其他鬼子,這次他們設伏所使用的武器也是日械,這樣在遠處聽到的鬼子也許根本不會發覺情況有變,隻是以爲那是屠殺的槍聲。還會有什麽意外呢?剩下的已經不是他們所能完全控制的了;爲了讓鬼子能夠順利進入到伏擊場,邢龍甚至在荒野上弄上了日語路标!
不知怎麽的,曹小民離開那片荒野時還是心裏一直亂跳,也搞不清是被那些屍體的慘狀弄的還是對即将發生的戰事擔憂。還是緊張啊!曹小民不禁苦笑,從上海到南京,那麽多的死仗打下來,但每逢臨戰自己還是那麽的緊張;也許這才是真正的戰争,這才是真正在戰争中的軍人?
他還沒有走到小廟,迎面就碰到了望眼欲穿的謝忠。
“長官,情況不妙啊……”謝忠裝成維持會的人,把一批出城搜撿屍體的百姓悄悄帶到小廟,他們就在這裏用棺材和廟宇準備維修用的木材加工成木排。
“停在廟裏的那些棺材都是好木,每具都至少兩百斤重,加上那些釘上去的木材,會超過四百斤,重的有六百斤以上,弟兄們扛不起來啊!”謝忠可是在蘇州時真的在維持會看過鬼子處理國民黨軍俘虜的,他憑經驗一看就發現這個計劃的漏洞了:就憑半死不活的這群俘虜,空着身子走到小廟都困難了,還怎麽扛這些木排走上一公裏多到江邊去?
“還有,就算全部加工好了,這裏也就是三十多個木排,按每個能擠上去十五人算,也就上去四五百人,剩下的弟兄怎麽辦啊?他們那一身傷真要泡水裏,我估計能活的百中無一啊……”謝忠還在愁眉苦臉,曹小民已經是一身冷汗!孫元良的那個計劃看上去很好,但實際執行的話竟有着如此多的漏洞,或者說根本行不通!
沒辦法了,要過江隻能依靠這些木排,弟兄們扛不動,那就隻能讓這些老百姓扛了,讓他們趁着黃昏天色昏暗遠處的人看不清的時候扛到江邊去,但是萬一鬼子來早了,他們趕得及嗎?萬一他們不能夠在短時間内離開,最後成爲鬼子的遷怒對象呢?……一個行動計劃要考慮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曹小民卻在這時又要承受那種嗎啡帶來的後遺感覺……隻能冒險了!曹小民鐵青着臉下了決心,忍受着身上一陣陣難以名狀的痛苦煎熬給謝忠布置着如何運送這些木排的計劃。但是,木排還是不夠這可怎麽辦?讓弟兄們抽簽上去嗎?!一想到那群本來已經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的弟兄在江邊互相謙讓給其他人留出生路的情景,曹小民就感到要虛脫;心急如焚但卻如何是好?他能變出木排嗎!
“到後山去看看,看有什麽可以用的樹木……”曹小民一扯謝忠就走。
“伐木?”謝忠一臉的無奈,先不說那些剛砍下來的木材合用不,就這南京城外的一片,大戰前修防線時大一點的樹木都被砍光了,現在還從哪裏能找到木材?就算找到又如何?還有時間和足夠的人手、工具去伐木嗎?
都說天無絕人之路,但這一刻曹小民近乎絕望了,映入眼底的後山就是一個被淺雪枯草薄薄覆蓋的小山包,連一棵比人高的樹都沒有!緻命的打擊,連絲毫的幻想都不給;這一瞬間精神上和身體上都實在撐不住了,曹小民一下子虛脫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