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扮成敵人迎着他們走去,那是對一個老兵最大的考驗,我成功扮過僞軍,但八年來從沒試過扮成鬼子迎着他們的大部隊上去,連想都不敢想……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兄弟,就算這條腿好不了,也不要灰心,一定要把這套大刀法傳下去,我這輩子還沒見過第二個可以一個人殺通一條巷的好漢……”弟兄們已經遠去的汽車早就沒影了,曹小民最後對他說的話還在耳邊不斷響起來,在船上的“刀子”眼巴巴地看着南京城的方向淚如泉湧。
“弟兄們,活着回來!”他忽然大聲沖着視線中越來越模糊的江岸方向嘶啞地喊叫……
“鬼子的汽艇!”“鬼子的飛機!”船艙外忽然驚慌一片,到處是各種的驚叫,也有的人在呼叫大家準備戰鬥,各種嘈雜的聲音紛至沓來。
江面上成隊的鬼子汽艇遠遠出現了,這些封鎖江面的鬼子因爲偷懶了一個晚上被上司罵得狗血淋頭,就差讓他們的指揮官切腹;天沒亮他們就登船出擊了,這個時候剛剛咬上了最後一趟離岸的船隊。
中國人竟然在沒有海軍護航的情況下搶渡!?後半夜接近天亮的時候鬼子的司令部才搞清楚了狀況,他們讓鬼子的艦隊以及海航部隊全線出擊,務必要給中國人一個教訓:皇軍的威嚴不容挑戰!
遠遠的鬼子汽艇上就開火了,隻是隐約看得見火光一閃閃的,不管是機槍還是機關炮大多數都完全沒有威脅,但是各條船上的百姓還是被驚吓得不輕;這些被戰火恐吓了很長日子的人們雖然不會在船上和木排上亂跑落水,但是每個人的臉色都是鐵青的。
在海軍還沒開始護航、軍民争渡的那幾天,在江面上被鬼子的汽艇撞散、掀翻的木排和小船很多,渡江的人都見慣了;今天,又是一個災難日,看誰的運氣不好吧。經過初期的恐慌,渡江的船隊上老百姓情緒已經平複了下來,除了不時還會在各條船艙裏傳出小孩的哭聲,大多數人都抿着嘴互相在對視的眼神中尋求安慰,一家人的就緊緊抱在一起。
鬼子的飛機率先向船隊發難,一架架飛機在空中開始俯沖,機槍子彈在水面上濺起成排成排的水花;打穿了船艙的子彈留下的一排排孔洞漏進來亮光,就像發白的鬼眼盯着艙内。有人被打死打傷,船艙中開始被一灘灘鮮血染紅,人群開始響起哀号和嚎哭,但是各條船都在不管不顧地瘋狂搶渡……炸彈也開始投下來了,江面上到處炸起半天高的水柱。
“轟嘩!”一聲巨響,一枚炸彈落在離小汽艇不遠的江面上,整艘小汽艇被巨浪幾乎掀翻,艙裏的人全部變成濕漉漉的滾地葫蘆;從船面上刷過的巨浪一下子不知卷走了多少水兵,艙裏一瞬間變得伸手不見五指;整艘船就像被扯到江底一樣……
受傷的大腿疼得像全部斷去似的,腦中是一陣陣眩暈,耳朵鼓脹;隐約中似乎能聽到那些被巨浪卷走的人遺落在空氣中的慘呼……一切,都像極了儀鳳門被炸塌的那一刻!
一樣的頭暈眼花分不清東南西北,一樣的天昏地黑如堕地獄……“刀子”稍稍清醒些的時候,鬼子已經開始撲上來了,他身邊殘餘的弟兄還在死戰!
“快,把長官擡下去!”聽不清是誰在喊,但他被人擡起來了……“轟!”擲彈筒榴彈的爆炸聲一下子又讓剛恢複聽覺的耳朵失聰,他被摔倒在地,擡他的弟兄硬是用血肉之軀把他裹了起來……一個老兵狂叫着操着一挺重機槍對着從炸塌的城樓缺口處沖進來的鬼子拼命掃射,火舌過處鬼子兵的屍體瞬間就鋪滿了缺口的斜坡;那個老兵的雙目赤紅——不是怒火染紅的,而是真的被炮彈的沖擊波炸裂了眼球!流着血的眼睛看不見,被震聾了的耳朵聽不見,也許他的内髒也已經被震得破碎;在絕對的黑暗與死寂中,完全憑着生命中殘留的最後一絲神識對着那個方向開火!
也許他已經死了,但是他還在戰鬥,一個死人在操着一挺重機槍爲了生他養他的這塊大地繼續着他生前的戰鬥!……“刀子”感到自己在移動,又有其他弟兄背起了他!……“轟!”……随着一聲巨響,重機槍被掀翻了,火燙的機槍身壓在死去的老兵懷裏冒出青煙,槍和人永遠合而爲一……被摔到一邊的“刀子”還沒回過神來又被架起來了,一個跑得動的士兵又把他背起來往後邊撤退,留在他身後是一群全體重傷的士兵握着冒着青煙的手榴彈迎着着潮水般的鬼子……
一次又一次,反複被摔倒在地,護着他撤退的弟兄一個個倒在身邊,直到那個外号叫“逃命”的士兵陶明在城牆腳上把他扛起來狂奔。留在“刀子”眼中的儀鳳門最後印象是那個用繩子把他們放下城頭的士兵,他看見他忽然口吐鮮血趴在了城牆上,然後在幾秒鍾之後屍體忽然爆炸了起來,拉上兩個已經撲到城牆上向他射擊的鬼子一起粉身碎骨……
“弟兄們!我的弟兄們!”在昏迷中忽然醒轉的“刀子”猛然伸出他的手,發瘋似的想要握着那些一個個在儀鳳門上粉身碎骨的弟兄,他抓住的是沈醉的手。
“我們安全了……”沈醉的話沒帶給“刀子”任何安慰,“我們安全了”意味着鬼子的汽艇被那些落後的木排纏住了,他們在肆意殘殺那些落在江水中的百姓。“我們安全了”,但我的弟兄們呢?那些在最後時刻依然向着南京城進發,去執行死亡任務的弟兄們呢!?
弟兄們還在撐着嗎?他們還活着嗎?曹小民心裏同樣裝滿了共同浴血的弟兄。剛剛過去的“刀子”神志還勉強算是清醒,還能說上一句道别的話;但是被擡着的劉青卻是血人一個不知死活,半張臉都打爛了……城裏的弟兄們呢?“砍刀”、長慶、“叫子”、“老崩牙”他們還有幾個活着的!?
……裝扮成敵人迎着他們走去,那是對一個老兵最大的考驗,我成功扮過僞軍,但八年來從沒試過扮成鬼子迎着他們的大部隊上去,連想都不敢想……祖爺爺從來沒成功扮演過鬼子迎面沖着鬼子去,因爲這真的很難,祖爺爺也不會日語。但是曹小民這次隻能這樣幹了,否則他們進不了城。
遠處的塵頭接近了,是鬼子的尖兵要過來了。曹小民他們有六個人會日語,其中兩個說得還不錯,但他們真的能混過去嗎?曹小民一點把握都沒有。
決定了,坦然了,但身上還是虛汗直冒,是害怕還是身體真的撐不住了?曹小民自己都沒有答案。在他身邊是這次的行動隊員:從草鞋峽撤下來的“老柴皮”、“小四川”和“東北佬”,掩護着“刀子”從儀鳳門撤回來的劉峻嶺和謝忠、陶明,從挹江門下來的邢龍和“老臭蟲”,還有就是跟随這沈醉過來的憲兵一團六連的張遜、王樸和彭志高。
曹小民和曾經在日本留學的邢龍的日語當然是頂好的,在東北軍出身的“東北佬”和憲兵一團的三個人都會日語,隻是發音多少會有問題,另外的人中陶明、“老柴皮”和小四川是半句日語都不會而劉峻嶺和謝忠則有着在維持會的經曆能來上那麽幾句簡單的跑調的會話。
他們的外表看不出和鬼子有什麽不同,都是打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三個憲兵團的戰士沒幾分硝煙痕迹卻更加恰如其分的表現出他們真的是鬼子——鬼子當中有不少沒沖鋒的官兵看上去還是挺幹淨的。
“出發!”随着曹小民一聲令下,印着青天白日徽的汽車發動起來從隐蔽的灌木叢中順着大路迎着鬼子直沖,那麽張揚那麽嚣張!車上的人都穿着鬼子的軍裝,有的人很幹淨有的人卻像在在地獄裏撈回來似的;他們刻意露出的用白紗布包好的傷處也在向外界傳遞着他們真是鬼子的信号——國民黨軍這時早就沒有紗布包紮傷員了。很顯然這是一支繳獲了國民黨軍車輛的鬼子小部隊在耀武揚威,至少曹小民自己已經看不出破綻了。
十二個人,國民黨軍的特别行動隊,他們将扮成十六師團的鬼子乘坐“繳獲”的國民黨軍桶車迎面與攻占了挹江門的鬼子第六師團和一零一師團會師,然後趁着城門洞剛被打開可以通車又沒有設下特别檢查關卡的混亂時機進城。他們剛剛從生死線上掙紮活下來,又要重新進入到九死一生當中去,因爲他們必須要去救回陷落在城裏的最高司令長官孫元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