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有軍艦就用水雷去撞擊鬼子的艦船,他們沒有水雷就上岸打陸戰,雖然他們不是主戰場上的主力部隊,但他們幾乎參加了所有南方戰場的會戰;聽說美國人讓他們去接收軍艦的時候,發現這支軍隊裏很多後來補充上去的兵員竟不會遊泳……這支幾乎全打殘的部隊被詢問到番号的時候永遠是六個字:海軍,中國海軍……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長慶、“叫子”、“老崩牙”……弟兄們,你們還好嗎!?曹小民接到了讓他進城營救孫元良的命令,但他的腦子裏全是那些和他一起在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弟兄。
就在被三個鬼子逼到近前的時候,就在絕望地感到無力對抗的時候,他的腦中忽然閃過的是那些在陣地上、在死人堆裏共同浴血的弟兄的每一個小動作;不是那些戰鬥的動作而是他們平時的一舉一動。他看見了孫長慶和二爺一人抱着一個一大一小的孩子在笑,他看見叫子叼着根草根卻依然能學鳥叫……在那一刻曹小民有一種覺得自己必死的感覺,就好像他的弟兄們都在另一個世界呼喚他似的。
“東北佬”在遠處開火救了他,他又一次在血兄弟的槍下轉危爲安,這讓他更加想念那些老弟兄。他們很多人是因爲他才從江北過來的,但現在他們在哪裏呢?還在中華門到光華門之間的那一片廢墟上死戰?還是在南京的橫街窄巷中帶着一身的傷奔逃?他太想他們了,至少他要知道弟兄們的情況;哪怕是個壞消息弟兄們都戰死了他也要知道,那也比牽腸挂肚的強!
是!隻有一個字,他沒有其他更多的表達,他就遵令要到城裏去,因爲他的弟兄們都在城裏!
“報告長官……”劉青從傳令兵的嘴型上終于勉強明白了對方在說什麽,但是他卻無暇顧及;挹江門城樓頂上已經全部被煙霧揚塵蓋住,兩米外都看不見人了,他真的佩服這個傳令兵能夠在那麽多一頭一臉全是灰的人中找到自己。陣地上已經無法指揮了,鬼子的迫擊炮彈密密麻麻的打上來,彈片橫飛别說看城樓外的鬼子,就是在城樓上站着每一秒都有中彈的可能!這時的挹江門戰場完全就是官兵們各自爲戰,憑着自己的戰鬥經驗和必死的戰鬥精神在爲多找兩個一起上路的敵人而戰。
黎明前鬼子的進攻完全是瘋狂的,在迫擊炮掩護下,梯子一張張往城樓上搭,看不到邊的攻城部隊就像是冷兵器時代的攻擊一樣;和以往不同,這次的鬼子完全不惜生命,不管城樓上砸下多少的磚石,傾瀉多少的子彈,他們隻管沖!他們也不再隻攻擊城樓頂的主陣地,那些城牆上的射擊口子也成了他們的目标;很多鬼子不要命地爬上來好像隻爲了向那些射擊口子裏扔一捆手榴彈似的,在最後扔進手榴彈完成時經常被爆炸的氣浪掀下城牆慘叫着摔在攻城的人堆中。
每一捆被扔到城體内的手榴彈爆炸時都會在城牆上的射擊口噴射出一朵火花,然後就在城牆上留下一個不斷冒煙的口子;那一個口子就會很長時間甚至一直沒有子彈射出來……在通道内的國民黨軍官兵慘不忍睹,被炸得支離破碎的屍體在樓道内被踩得到處都是,每一個活着的人都失聰了,有部分人是暫時的,更多人是已經永久成了聾子!
狹窄的空間,集束手榴彈爆炸能把波及的大多數人震暈、炸聾,那些暈過去的人往往在昏迷的時候吸進去了大量的濃煙,他們再也醒不過來了。部分官兵一旦醒來,适應了昏暗的視線後,就會在他們寂靜無聲的世界裏繼續着自己内心的呐喊,扶着牆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繼續作戰;他們在那一刻不知道爲什麽作戰,作戰隻是一種本能……
城樓上告急,城牆的每一個射擊口都告急,劉青不知道城樓裏進來了多少鬼子,但城樓裏各條通道上都有槍聲響起來……
“轟隆!”一聲巨響,通道裏一股狂飙夾雜着各種碎片和嗆人的濃煙猛然沖出來,把已經躲在通道口兩側的三四個士兵帶倒在地。
“别急!别進去!”邢龍大聲喊道,雖然他知道士兵們聽不到他在喊什麽,還是情不自禁地大喊……城樓裏邊的各條通道裏戰況比城樓上更加讓人窒息,手榴彈和**包在狹窄的通道内爆炸,無處宣洩的氣浪沿着通道四處肆虐,有時一個手榴彈就能讓一條長長的過道兩邊的人全部被震暈過去。除了各條支線通道的交叉處有瀕死對峙的雙方士兵,通道内就隻有屍體;屍體全是殘缺和焦黑的,活着的人根本看不見他們的存在,隻有在它們絆倒了新沖進來的士兵時才讓人察覺。明知道沖進通道的人絕對有去無回,但是雙方的士兵卻排着隊在各自的一方通道側等待着,等待着自己粉身碎骨的那一刻到來……這一刻,邢龍竟然接到調令,讓他離開他浴血奮戰的弟兄們!?想把調令撕得粉碎的他卻在最後一刻看到調令的簽署人上寫着曹小民三個字……
鬼子進來了,完了!“刀子”心涼如水,但是疲憊不堪的他這一刻竟有一種解脫的感覺:完了,一切都完了,盡力了……然後他癱軟在城樓上,等待着最後一刻的到來……
當鬼子的那輛裝滿**的裝甲車終于沖進了門洞裏,城樓上的國民黨軍官兵們就愣住了,他們看着潮水一樣退去的鬼子兵,知道鬼子爲什麽退去。他們曾經像曹小民給他們講過的四行倉大戰那樣,用傷員挂滿手榴彈或者**包跳城炸敵,但是隻成功了一次,把第一輛鬼子的裝甲車在城樓下引爆了,驚天動地的大爆炸炸死了遍地的鬼子。但是後來鬼子迅速調整戰術,他們把火力全部集中到了能威脅到裝甲車的一小塊城頭,守軍連想跳城攻擊都做不到——每一個挂滿手榴彈的戰士剛冒頭便被子彈打成篩子甚至撕碎,鬼子的迫擊炮也密集地轟擊門洞上方的區域,守軍完全無法接近那一帶的城牆垛子!
傷心、絕望,但卻沒有惶恐,因爲城樓上的人都已經不知生死爲何物,有些鏖戰中的官兵甚至覺得解脫了……“轟隆隆隆!”巨大的蘑菇雲升騰起來,遮蓋了半天……
這是煤炭港上萬民搶渡的最後屏障!這裏是絕不能退半步的生死線,每一個官兵都在死戰,向鬼子猛撲……但是曹小民卻要離開了,頭頂的天色依然黑沉沉,但是很奇怪曹小民卻發現自己已經能夠看清楚很多東西了。遠處的天空原來已經發白,難道在同一片天空下竟然還會有黑暗與光明的分野?難道屬于南京的這一片天空今天隻能是那麽黑暗!?
“……海軍,中國海軍……”那個帶隊主官的聲音猶在耳邊,但是他和他的兄弟們,也是這塊大地上正在酣戰的每一個戰士的兄弟們都已經全部沖到了晨霧裏,他們在反攻!
“我們除了用以死相搏的戰術把鬼子吓退外别無辦法,等天一亮鬼子看到煤炭港的情況就會強攻,我們根本擋不住,我們隻能反攻!”這就是曹小民給那些支援上來的部隊,那些原來電雷學校的學兵們的戰術部署,他了解這支部隊,他相信他們的決死攻擊會讓鬼子顫抖!……他們沒有軍艦就用水雷去撞擊鬼子的艦船,他們沒有水雷就上岸打陸戰,雖然他們不是主戰場上的主力部隊,但他們幾乎參加了所有南方戰場的會戰;聽說美國人讓他們去接收軍艦的時候,發現這支軍隊裏很多後來補充上去的兵員竟不會遊泳……這支幾乎全打殘的部隊被詢問到番号的時候永遠是六個字:海軍,中國海軍……祖爺爺早就告訴了他,這次來支援他的這支部隊是什麽部隊:海軍,中國海軍!
天色其實已經亮起來了,隻是戰場上的官兵頭頂永遠罩着散不去的硝煙,所以他們隻看到天色是黑的。開闊的荒野上,彌漫的硝煙中,四百多名中國民黨軍人正在向鬼子發起決死沖鋒,他們就像在邵家大戰中的那群川娃子,向着鬼子猛撲,用槍射、用刺刀捅、看到面前的鬼子人數多就直接拉響手榴彈撲上去……國民黨軍餓狼般的反攻讓鬼子措手不及,他們的尖兵竟被四百多人的海軍陸戰隊迎頭擊潰,荒野上喊殺連天,這些中國民黨軍人隻爲了一個目的,讓最後一批船安全離港!
眼前的中國海軍發起的是南京保衛戰結束前中國民黨軍人的最後一次進攻,遠處的儀鳳門也許已經成爲了南京數不清的陵墓中最宏偉的一座,還有更遠的挹江門……曹小民身邊隻跟着“東北佬”“老柴皮”和“小四川”,所以他必須要到另外兩處城門找到更多的弟兄,因爲他還要進城,城裏有他更多的弟兄……
那山搖地動的一炸,那升到半天的蘑菇雲讓剛剛登上桶車的曹小民渾身發抖……儀鳳門還在嗎!?弟兄們還有活着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