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線作戰的官兵經常會因爲戰功被晉升或者因爲過錯被貶,但是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情況;他們要不失散了要不就戰死了,往往上峰的各種任免到了前線卻找不到人;最離譜的一次我的一位長官在突圍後收到總共十三份任免,加加減減最後升了一級軍銜……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此次抗戰,開始迄今,我前線将士傷亡總數已達三十萬以上,人民生命财産之損失,更不可以數計。……就中國本身論之,則所畏不在鲸吞,而在蠶食,誠以鲸吞之禍,顯而易見,蠶食之禍,緩而難察。……且中國持久抗戰,其最後決勝之中心,不但不在南京,抑不在各大都市,而實寄于全國之鄉村與廣大強固之民心;我全國同胞誠能曉然于敵人鲸吞無可幸免,父告其子,兄勉其弟,人人敵忾,步步設防,則四千萬方裏國土以内到處皆可造成有形無形之堅強壁壘,以制敵之死命。……”如果每個人都能像那個沖動的年輕軍官一樣,委座“四千萬方裏國土以内到處皆可造成有形無形之堅強壁壘,以制敵之死命”的設想自然沒問題;但這樣的國難當頭,這樣的危急時機竟還有人要加害曹小民!?沈醉有點難以自已,他已經等了老半天,蔣委員長登在報上的《國民黨軍退出南京告全國國民書》已經倒背如流了,但“老闆”還是不見他……
“叔逸,說吧,有什麽事要等半天堅持見我?”坐在桌子後邊把臉藏在陰影裏的人兩隻眼睛卻像夜色中的狼瞳,盯得人發毛。
冷靜!冷靜!好不容易終于等到“老闆”見自己的沈醉拼命穩住情緒,想着如何開口……
“你是爲了那個曹小民的事吧?”老闆慢悠悠平靜地道:“讓你去核實情況,你倒好,查無實據……哼,可人家幾個女學生都把事情捅到報紙上了!……”
一份報紙遞到沈醉面前,一份出自對面陣營的報紙,“紅色”的報紙。報紙上大篇幅地報道了從南京的戰火中逃生的難民的慘狀,高度贊頌了在保衛戰中舍命死戰的曹小民等官兵,但卻對一批将領,如唐生智、孫元良等戟指怒罵;其中很大一段是采訪一群被曹小民保送過江的女學生,她們忿恨地痛罵唐生智,還提到了曹小民要把唐生智滅門的說話……
唉!這群學生,你們這不是要把恩人往死裏推嗎?不是告訴過你們絕不能透露那一段事情嗎?!沈醉氣得一下子把報紙搓成一團,這才想起是在“老闆”的面前……
“我看了你的調查報告,再看到**的報紙,想想今天軍政部開的會議,我就知道你爲什麽來了!”老闆說完沉默了很久才道:“其實不用我去說情,你知道委座怎麽說的嗎?……文人老朽,以軍事失利,皆倡和議,而高級将領,亦有喪膽落魄而望和者。嗚呼!若輩竟無革命精神若此,究不知其昔日倡言抗戰之爲何也(出自蔣介石日記)……委座還說,要是北方戰場也出幾個曹小民,讓日本人知道我國人之抗争精神,說不定和談就成了……”
“那是說……”沈醉喜出望外:“不會懲辦曹小民?”
“你覺得曹小民該死嗎?”老闆竟然帶着一絲笑意看着沈醉。
“當然不該,國難當頭挺身而出力挽狂瀾,實在是我輩……”沈醉沒講完,卻看見老闆在微微搖頭,不由得把話語聲越降越低,最後住嘴了。
“一個小小上尉力挽狂瀾;噢,對了,後來二次成立南京司令部的時候升了他兩級軍銜,是中校了;一個小小中校力挽狂瀾,你讓黨國各位将軍們置身何地?你讓‘南京的最後保衛者們’置身何地!?”“老闆”道:“他倒好,原來還有消息他成了共黨必殺的目标,現在卻被共黨捧上天……哼!你知道嗎?日軍已經在江北登陸,江北也呆不長了,他這一個搶渡難民搞得天下皆知,連夫人也被難民的悲慘狀況感動了要親自去江北慰問;你倒是讓軍政部、讓三戰區撤不撤兵?!都像他那樣頂着?很多人覺得南京保衛戰早結束了!”
“感動了夫人,委座也說了話……這不會還要槍斃吧?”沈醉嗫嗫嚅嚅道,他感覺得出老闆話裏有話,但是卻不敢直問。
“唐生智是誰?當年和委座搶江山之人,委座會爲了他自毀長城嗎?留着他還能吓唬吓唬老唐呢……但是他不該得罪了整個軍政部、第三戰區的将領;他打仗立功也就罷了,不該當民族英雄!這要他死的不是唐生智,是很多人!……”老闆的眼神忽然變得嚴厲起來:“好好想想我給你說的這番話,好好想想。對了,有一點你可以放心,你的這個兄弟不會被槍斃,他會死得很壯烈,以國家英雄的身份爲後人崇拜……軍政部那邊商量定了,讓他在手下召集一批得力人手,到南京城裏營救失陷在那的孫元良将軍……所有參與行動的人,全部加一級軍銜,如果殉國,一律追封将軍……”
沈醉從老闆的秘密處所出來後,整個人近乎崩潰了!他該死,竟然因爲他在救國救民中做得太好!曹小民,兄弟啊,你該死啊!誰叫你那麽英勇無畏的!沈醉懷裏揣着密令,他就是受命把這份催命符交到曹小民手裏的人!
“噗噗噗……”一連串的子彈打在一條田基上,追着一頂反射着照明彈光時隐時現的鋼盔把泥土打出了一長串的煙塵;田基下一個國民黨軍士兵貓着腰連爬帶滾往回沖。一個鬼子兵忽然出現在他掩體的田基遠端舉起了步槍……“叭!”槍響了,曹小民在百米外右手單手舉起步槍一槍完全憑感覺就打在那頂铮亮的鋼盔亮點上把那個鬼子崩掉!
他娘的,讓大家轉移,這個家夥一個人賴在後邊幹嘛?曹小民沒有爲自己這神來一筆感到高興或者驚訝,他隻是氣那個落在後邊的士兵。因爲開了火,槍火馬上引來了飛蝗般的子彈,身邊全是噗噗聲子彈打進泥土的聲響,似乎能夠感到子彈擠壓泥土的力量。趁着敵人的擲彈筒還沒來得及覆蓋這裏,曹小民已經和“老柴皮”發瘋似的撲向幾米外的一處田基;撲進去落地的一瞬間曹小民左半身被這一下接觸疼得根本無法爬起來,無法支撐身體的後果是左半邊臉又在泥土地上狠狠地擦了一下,火辣辣地疼,估計是血流披臉了,嘴裏也被灌了一口的泥沙。但是他們還得轉移,“老柴皮”一看不對連忙抱起他貓着腰跑起來,全然不顧曹小民被他這一下熊抱疼得已經暈過去了!
“他娘的,你小子動作怎麽那麽慢,要不是曹長官掩護你你早死了!”曹小民在劇痛的暈厥中猛然醒轉,耳朵裏傳來的是“老柴皮”在訓斥他那個僅存的四川老鄉的聲音。
“出川的時候,我爹和我說,就算戰死了也要讓屍體帶着勳章回家。這不,上次炸坦克那個章丢了,我想就是趴下那一下扯落的,回去找了一下,找到了……”興奮的小四川根本沒在意長官的惱怒,還在爲居然一下眼尖發現自己閃光的獎章而慶幸不已!
“别罵他,這裏每個人都應該得到勳章,應該的,就算沒挂在胸前也該有……”曹小民吃力地掙紮起來安撫那個士兵;這時就在他們視線之内,看見遠處近在咫尺的兩個黑影在互相對射,雙雙像皮影戲的角兒一樣倒在蒼白的照明彈白光中!因爲槍法不如人,很多士兵都采取等對方接近再開火的方法殺敵,和敵人同歸于盡是這片荒野上的戰士們最常見的殉國方式!是的,在這個晚上,在這片與地上每一個人都因該得到勳章!
……在前線作戰的官兵經常會因爲戰功被晉升或者因爲過錯被貶,但是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情況;他們要不失散了要不就戰死了,往往上峰的各種任免到了前線卻找不到人;最離譜的一次我的一位長官在突圍後收到總共十三份任免,加加減減最後升了一級軍銜……原本看到這段回憶錄的内容,曹小民在原來的時空笑了,但是現在他卻無法笑得出來!獎章榮譽對于坐在辦公室裏的人來說是那麽的渺小,可以任憑一念之間決定發或者不發,可以很兒戲地朝令夕改;但是對于像祖爺爺、像小四川這樣的戰士來說,那卻是他們流血玩命的見證!
曹小民不知道現在他在軍政部裏存着的勳章可以挂滿整個胸前,他的軍銜已經是中校并且馬上就要成爲上校;當然他也不知道有那麽多人希望他壯烈地死去!
雖然荒野上到處是鬼子炮彈炸出的火光,雖然已經可以聽到鬼子坦克的履帶聲,但是借着夜色和複雜的地形,這隊殘師硬是把鬼子絆在草鞋峽的爛地裏半步不前。也許隻要兩個小時就天亮了,天亮後呢?平坦的沿江地帶将一覽無餘全部暴露在鬼子的觀察哨下,他們還怎麽撐!?
荒野上潛伏的中國民黨軍人沒有人想天亮,想明天;他們隻知道死戰,他們該死,他們沒有明天;隻因爲他們讓很多人進退維谷,隻因爲他們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