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在每次城市攻堅中都會有集中炮火打擊平民的行爲,絕對不是誤擊,是刻意而爲的,後來我們知道那是鬼子東京大本營的決策:中國人太多不好管治,各作戰部隊應該在占領作戰時盡量借機會殺死更多平民……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車子搖搖晃晃地在路上開着,不時要繞開或者下車去搬開那些堵在路上的屍體;曹小民一行就這樣“飛快”向着江灘前進,在路上不時還可以看見三五成群的散兵和民衆向着前線或者江邊走去。
鬼子的炮襲越來越強暴,因爲守軍的頑強,原本想以最完整方式拿下南京的鬼子這時也開始無所顧忌地随意炮擊了。大口徑的炮彈落下都會引來一陣山搖地動,如果剛好落在走難的人群中就是血肉橫飛,留下一地的屍骸以及傷者和死者親人的哭喊聲……
曹小民已經随着桶車(前文所說的吉普車,經兵站站長書友指出确實不妥,這款德國民黨軍用吉普的原型車在這個時代還沒開始被叫做吉普,沒查到原型車的稱謂姑且稱其爲桶車吧)的搖晃睡過去了……車廂裏擠在一起的軍人睡過去了一大半,像劉峻嶺他們幾個和曹小民一起連續作戰兩天的幾乎是一上車就睡着了。
長官還是那個長官,還是那樣的不要命……梁小寬的心裏竟然一陣陣地湧起熱潮,他眼前的曹小民已經看不清長相了,臉上各種濺射傷劃開的口子流出的鮮血已經被北風吹成了塊塊血痂,和灰塵泥土混在一起加上硝煙的熏烤,就一黑鬼似的;渾身上下都是破口的軍裝棉襖和棉襖破口上風幹的血迹都讓梁小寬很清楚,現在長官的身上各種的小傷估計得有七八十處,很多可能已經和内衣粘連在一起正在發炎——長官受的傷比他自己去找到聯絡站的時候還重!
這是一個怎樣的人啊!是什麽信念支撐着他這早應該垮下的身體在戰鬥!?曹長官在給那些新兵們講述戰鬥要訣的時候,他連步槍射擊示範都已經做不了了,因爲左胸胸肌的重傷傷口被反複崩開,他的左半邊身體已經陷入劇痛和半麻木狀态,他現在連槍都端不起來!
梁小寬伸手探探曹小民的鼻息,确認他還有呼吸——很多生龍活虎的官兵從火線上下來就這樣睡着後再也沒法醒來……
“沒事,長官隻是睡了……”開口說話的是孫元良派去保衛曹小民的衛隊長:“兄弟怎麽稱呼?我叫衛良……”
“梁小寬這個名字很一般嘛,你知道嗎,起個好名字很關鍵……”衛良點起一根煙道:“兩年前我還是新兵,孫長官到新兵營裏視察,看到我的名字馬上就把我調到警衛連了……說起來八十七師有位老兄更運氣,他叫招進财,結果馬上被長官調去管軍饷了……”
“那,要是我姓華,叫滅日,委員長會不會馬上升我當将軍?”梁小寬一句話過去,衛良頓時失語……“其實現在我隻想自己姓活,叫活下去……”梁小寬續道。
車裏忽然陷入一種完全的沉默,似乎連士兵的打鼾聲和發動機聲都消失了,“活下去”!三個很簡單的字,但它的意義在此刻卻是那麽的沉重,每一個醒着的人都沉默了,“活下去”何嘗不是他們心底的渴望!?但是,誰知道呢……
“停車!前邊怎麽了?”沉默中的衛良忽然一聲輕喝,桶車嘎然停下。
就在汽車前方兩百米的地方,大路上竟然堵塞着無數的難民,隐隐約約在北風中傳來陣陣呼天搶天的嚎哭聲……車裏頭原本睡着的人忽然在這一刻全醒了,也許是戰場上給煉出來的特殊嗅覺,當身體感到忽然而來的不對勁,老兵們忽然就醒了,一個個條件反射般把子彈推上膛……
天邊忽然響起一陣怪嘯,“咻、咻、咻……”尖銳的破空聲忽然籠罩着天空,紅紅的炮彈軌迹瞬間就把夜色劃割成一張猙獰的血臉!
曹小民感到一陣的毛骨悚然——他走上戰場的第一次被炮擊的可怕感覺又回來了!
炮擊的對象不是他們,炮彈密集落在他們前方,最近的竟然就在面前那些難民群中,日本人的炮群齊射!
前方的通道方向頓時成爲一片火海,在火光的頂部卻翻騰着張牙舞爪的厚厚一層火雲,仿佛要吞噬一切;烈焰與硝煙中,是無助的無數生靈在掙紮,在塗炭……劇烈的爆炸聲浪掩蓋了來自人類的一切哀鳴,但那些在火光映照下分明張大了在呼喊的每一張嘴卻告訴所有旁觀者,那些生命都在發出悲恸的叫喚,隻是他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不懂得如何在炮火中最有效保護自己的老百姓最冷靜的人也僅僅知道趴在地上,抱着腦袋整個身體平平地趴着,可以看到無數的軀幹被整個橫着震得從地上彈起來在空中翻騰——就算沒彈起來的人也大多被震傷内髒,成爲外表沒有傷痕,一搖晃就七竅流血的“詭屍”!血肉和碎肢向四處飛灑,有的直接被狂飙卷起摔在曹小民他們的車身上!
所有人都下了車躲在可以遮擋身體的角落,無奈地承受着聲浪和狂飙的沖擊。
……鬼子在每次城市攻堅中都會有集中炮火打擊平民的行爲,絕對不是誤擊,是刻意而爲的,後來我們知道那是鬼子東京大本營的決策:中國人太多不好管治,各作戰部隊應該在占領作戰時盡量借機會殺死更多平民……一個拿刺刀的鬼子能殺多少百姓,十個還是二十個?那些坐在辦公桌前的鬼子能殺多少人,?用他們的一紙命令!曹小民看着眼前血與火的一幕想起祖爺爺回憶錄裏的述說雙目盡赤:戰争結束的那天,審判戰犯的那天,有多少不爲人知的那些制定決策的魔鬼參謀們逃過了審判,逃過了處決!?
如果我能夠活到那一天,也許我還要做一件事情,組織力量去追殺那些漏網份子,就像猶太人後來對德國人做的那樣!曹小民心裏在狠狠地發着毒誓:屬于世界的戰争結束後,屬于他的戰争還沒有結束!
“鬼子用炮火封鎖了建甯路和中山路,我們來的時候就是冒着被炮擊的危險穿過的,但那時還沒有炮群齊射……”一邊報告着的梁小寬心裏如墜冰窟:挹江門不是已經失守了吧!?那江灘上的無數災民……
挹江門沒有失守,挹江門的前沿防線,八字山防禦帶此時此刻戰鬥正在白熱化!
白天,鬼子的空軍已經多次轟炸了八字山,這座本來就沒多高的土丘已經被轟炸得滿目蒼夷;在傍晚的時候,鬼子的炮群又一次把整塊陣地犁了一遍;現在的八字山已經沒有一棵草木,完全被戰火熏黑了。
開始進攻的鬼子部隊人數倒不多,也就在兩個中隊左右,因爲鬼子從秦淮河一路打過來沿線還有國民黨軍的殘餘部隊會襲擊他們,他們不得不沿線布防。他們的重裝備也不多,對陣地上的狂轟濫炸全是後方的重炮陣地和空軍所爲。他們整整一個白天在國民黨軍三十六師的頑強抗擊下不光寸步不前,還折損了一半的人。
在傍晚炮擊完的那次進攻結束後,這些鬼子已經決定不再進攻了,他們都感到不可思議:爲什麽每次後方的大型炮襲和轟炸,明明看到八字山陣地上有那麽多被炮火掀到半空的中國民黨軍人屍體,但他們攻上去的時候還會遭到那麽頑強的阻擊;難道那些中國人都是殺不死的蟑螂嗎?
但是他們很快就充滿了信心:隸屬一零一師團的一個整編大隊在他們停止進攻後不到半小時就到了,他們相信這次絕對能拿下八字山!
一切都沒有懸念,這支在淞滬會戰中被中國民黨軍隊打得整個師團幾乎換了一遍的生力軍僅僅用了一輪沖鋒,就殺到了八字山的山頂;在望遠鏡中鬼子的指揮官們已經可以看見慘烈的肉搏戰在開始——當肉搏戰開始,就意味着日軍要拿下陣地了,以往大多數的戰例都證明了這點。
拿下挹江門,斷絕了南京與對岸的聯系,這就意味着日軍正式占領南京!看到了首功在望,一零一師團的那個大隊指揮官已經開始興奮莫名;當他看見山頭開始肉搏戰以後,指揮刀一揮:“殺給給!”八字山下的日軍開始了全軍沖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