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的榮耀大多數隻屬于活着的人,那些已經戰死的或者正在戰死的人,他們更多的隻會在歲月中被遺忘……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從光華門到中華門之間,整片的城郭被打成了廢墟,無數的将士在浴血奮戰……
“長官,司令讓你們過去合照……”傳令兵的話還沒講完就被喝斷了……
“合照?!去他娘的合照!……”一個帶着亢奮的精神抖擻的軍官睜着血紅的眼睛,粗暴地打斷了傳令兵,然後他轉過頭對着面前的士兵大聲道:“我們中央教導總隊,是全軍的精華,是中國民黨軍人的脊梁!我們要退下去,要給中國民黨軍人留點種子,但是我們不能全退,我們要作出楷模榜樣!跟着我的人就是今晚去送死的人,現在還有機會退出,最後的機會!想過江的,現在往前邁一步!”
兩個排左右的人,嚴謹肅立的方陣沒有一個人出列,他們鋼鐵般的面龐隻知道要把堅毅的表情拿出來給長官看!
“我們隻有一個戰術!……大家知道我們的坦克根本無法防彈,所以我們隻有一個機會,潛伏、突擊、一擊殺敵,然後我們暴露了就往敵人人堆裏撞!……”軍官的講話嘎然而止,全體陷入靜默……
何等的壯烈!何等的悲情!中國最後的坦克部隊,中央教導總隊的坦克兵們将駕駛着防衛差到極點甚至無法抵擋步兵進攻的坦克,每輛車上配發兩枚炮彈,向鬼子發起最後的反擊。
“建楚,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國字臉的軍官轉向身旁的副手,一個戴眼鏡的樣子溫文爾雅的軍官。
戴眼鏡的軍官輕輕笑了笑:“該說的雨庵兄都說完了……”他臉上的笑容一斂大吼一聲:“我等不死戰,中國将不國!弟兄們,上車!”
……
南京國府大樓西院門外,一群将領盛裝躲在門樓裏,不時看看天邊映紅的火光,臉上不時随着越來越近的炮聲抽搐一下……
“報告長官……蕭司令……蕭司令殉國了……”上氣不接下氣的通訊兵簡單向等着的高官們彙報了一下:“前天日軍恢複對我渡江軍民空襲後,蕭司令就親自率領警察在江岸上維持秩序,就在一小時前被鬼子炸彈重傷殉國……”
在原來時空爲了保衛南京、爲了維護戰時南京安定鞠躬盡瘁的蕭山令中将最終還是殉國了……大家把目光投向一個英俊得過份的中将軍官——七十二軍軍長兼八十八師師長孫元良,他現在是最高長官了。“我看再等等其他幾位吧?不說别的,就大家這身……咳,有點……”孫将軍的話有點得罪人,但大家确實沒什麽好說的,作爲南京保衛戰最後一批撤離的高官合照,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張将被命名爲“國殇——南京最後的守護者”的中央日報頭版巨幅照片,具有曆史意義的照片;除了兩位剛在火線上退下來的最高指揮官孫元良和桂永清略帶硝煙痕迹外,其他人完全就像在和平年代接受功勳嘉獎,那些被指明要召回來合影的前線将官一個都沒到!
“報告長官,找不到那個曹小民長官,據前線的消息,曹長官布置了一套反坦克襲擊戰術,自己帶着一個小隊炸坦克去了……”
“報告長官,萬全策将軍、藍運東将軍、謝承瑞團長都殉國了……”
準備合照的諸人不禁皺起了眉頭,他們本來的意思是要找一批在火線上玩命的将領一起來合照的,還計劃好了回來的人不穿正裝戴鋼盔,和他們一起顯得錯落有緻……但現在通訊兵的回報,那些名單上要找來的火線将官,不是找不到就是殉國……
“報告長官……邱清泉長官和廖耀湘長官不肯回來,他們帶着教導總隊決死隊的弟兄上坦克出發了……”傳令兵帶回來了最後一支給要員們襯托威武的力量已經開走的消息……
“一、二、三……”“轟!……”在一聲幾乎同時爆炸的炮擊中,将領們完成了閃光燈前的最後一秒表現,一個個收起笑容,表情嚴峻地催促着憲兵們出發;因爲前線部隊死戰得以在這個時空再次成立的南京城防司令部在成立的當天就正式解散,除了司令官孫元良外其他人幾乎全部撤離……
在這個時空後來這張有三十四人合影的照片“國殇——南京最後的守護者”成爲了世界二戰史上的十大著名照片,但沒有曆史記載下一段曆史:原定參加合照的名單中有三分之一就戰死在合照的當晚……
……戰場上的榮耀大多數隻屬于活着的人,那些已經戰死的或者正在戰死的人,他們更多的隻會在歲月中被遺忘……當後來這次合影的事情被告知唯一以校級以下軍銜軍官被提名參加的曹小民時,他隻是嘟嘟囔囔地念出了一段好像是某本書上記載的語句……
“叭!”廢墟中一個遠離了坦克車支援的鬼子倒下了,他的同伴警惕地撲倒然後向四周觀察,卻看不到任何可疑的目标……
這是白天嗎?應該是的,因爲看得見遠遠的中華門……爲什麽中華門是灰色的?晚上看上去明明是紅色的……“砍刀”披着撒滿了泥灰的麻袋一個人躲在一處倒塌的牆洞下——那一堵被炸塌的圍牆剛好壓在一段柱基上,形成了一個可以讓他瘦小的身軀縮進去的小洞。他躲在這裏多長時間了自己也忘了,開始脫水的身體讓他免去了排洩的苦惱;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沒喝了;他隻知道一直守下去,隻要守着就會有鬼子撞上他的槍的,他已經這樣打死十三個鬼子了。
往抛彈口裏壓進去一顆子彈,把彈倉補充滿了之後,他數了一下衣袋中剩下的子彈,隻剩下四發……“剩下不夠十發子彈的時候,就要想辦法搞一些,冒一下險也是必需的……”老兵們的話在耳邊響起來,“砍刀”悄悄爬出了藏身了兩天的小洞,以慢得讓肉眼難以覺察的速度艱難地潛行……
“砰!”一聲槍響,一顆沒能兩次穿透鋼盔的子彈以巨大的沖力拽着那頂鋼盔飛了出去,鋼盔帶子拽着一個鬼子的下巴把整個人也扯得飛了起來!
那鋼盔肯定變成了“豆腐盆子”(擊中頭部從鋼盔打進去的子彈會在鋼盔裏折騰把整個人頭腦漿攪得一塌糊塗,被那時的老兵叫做血豆腐)……“砍刀”心裏泛過一絲興奮,那個對他威脅最大的敵人,剛才被他擊斃的鬼子的同伴被自己的弟兄幹掉了,他可以爬得快些了——兩天的潛伏讓他很清楚這片廢墟上的一切,三百米内沒有鬼子。
他很清楚是誰開槍打死的鬼子——“小龅牙”,那個他們這一群新兵當中在望亭第一個單獨炸毀過鬼子坦克,非常崇拜“老崩牙”排長的小兄弟。
“砍刀”貪婪地一口氣把一個從鬼子屍體上解下來的水壺喝了個底朝天,然後把翻出來的一個用紙包着的飯團連嚼都不嚼就吞了下去……終于,踏實了!“砍刀”現在才發現自己原來這麽餓!
他毫不客氣地向“小龅牙”潛伏的方向做了一個睡覺的姿勢,然後倒頭就在屍體堆裏睡了過去……兩天兩夜沒合過眼,他該睡了,就在屍體堆裏死亡的邊上;他很放心,因爲有兄弟在旁邊守護着。
南京的這個晚上,在司令部撤離的晚上,火線上無數戰士在和侵略者殊死戰鬥,他們如果活下去,将一直戰鬥或者死在下一場戰鬥;他們哪天戰死了,将成爲死于抗日戰争中的三千萬軍民中的一員;沒有人會授予他們什麽守護者的名号,他們隻是最卑微的普通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