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場上打出名了,你就會發現很多人冒充你的結拜兄弟;遇到這種事我都不拆穿的,那是人家給你面子……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中華門以北的建築,在鬼子的迫擊炮射程内的一大圈已經全部打成廢墟,吹不散的硝煙、落不下的揚塵,把戰場罩在一片昏黑當中。昏黑的戰場上,同樣被熏得昏黑的屍體、昏黑的建築遺骸、昏黑的活着的戰士……太陽出來了,但陽光沒灑在這一片土地上,中華門下、中華路上隻有死的昏黑!
昏黑的戰場還在擴大,鬼子每進一步都不得不和那些釘死在陣地上的國民黨軍士兵逐屋争奪,殺光每一個人甚至是摧毀每一棟房子!
“轟!”“轟!”兩輛坦克車先後開炮,一棟古老的宅院圍牆在煙塵還未散去圍牆上就隐約露出了兩個大洞,但青磚厚牆卻沒有倒塌。一個鬼子兵迅速沖上前往牆洞内扔進去一捆手榴彈馬上翻身撲開……
“轟隆!……”震天價一聲巨響,小院子裏煙火紛揚升騰起蘑菇狀黑煙團伸手不見五指,不算大的一座假石山“嘩隆”一聲塌了下來,把躲在後邊的兩個國民黨軍士兵砸埋在碎石間……
院外趴在地上的鬼子還沒爬起來,另外幾個鬼子已經從坦克邊上撲上去,往一個牆洞裏沖……“噗!”子彈入肉的聲音,一個在牆洞前頓住的鬼子被子彈送進去了!趴在地上的鬼子露出一絲惶恐,眼睛警惕地往身後的廢墟看去,但卻沒看到任何可疑的目标。
那一片廢墟,那一片被他們夷爲平地的斷垣殘壁間潛伏着太多的危險了,每一次鬼子的進攻部隊要通過都會受到躲在昏黑中死戰不退的國民黨軍士兵狙擊,倒下幾個人。
鬼子的部隊可以依靠強橫的火力不斷摧毀面前的一處處阻擊陣地,但是這些廢墟很快就會有新的潛伏者進入繼續抗擊。戰場上沒有一處安全的地方,強攻國民黨軍陣地的鬼子經常會被那些從已經被他們确認占領甚至全部摧毀的廢墟中射出的子彈擊斃,比他們正面作戰的傷亡還大!
明知道後邊還有襲擊者,但鬼子兵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他們隻能依靠快速的行動減少被狙擊的機會,三個鬼子魚貫而入沖進了牆洞……領頭的鬼子藏身在揚塵中,依稀能看到頭頂上的火光閃耀,那是二樓的國民黨軍還在對院子外的日軍射擊;他磕開小甜瓜的保險,搖了一下心中默數着忽然迅速出手……“轟隆!”二樓的窗棱都被炸了下來,碎磚石暴瀉在幾乎同時往屋裏撲的鬼子身上;扔手榴彈的鬼子連忙沖上去揪起同伴連爬帶滾撲進底層屋内……
憑着出色的單兵作戰技術,鬼子在進攻每一處目标時都能得手,而且能殺傷比自身多的有臨建工事防守的國民黨軍士兵;但是,很要命,他們得一棟一棟房屋地占領!
這個戰鬥小組已經出現了失去戰鬥力的傷員了,被自己人的手榴彈炸下的碎石砸成重傷;領頭的鬼子在确認手下還能開槍後就把他的槍塞進他的手裏,對剩下的那個鬼子做了一個沖擊的手勢,自己持槍警戒着看着同伴沖上二樓……
顫巍巍的手終于夠到了那枚手榴彈了……渾身是血的國民黨軍士兵卻發現自己怎麽都抓不起那個手榴彈,沾滿鮮血的手榴彈被他的手推得在面前的地闆上滾來滾去,就是不進入他的掌握。他艱難地把手收回來放到眼前看看,一隻血肉模糊的手掌缺了三隻手指!
“叭!”一聲槍響,沖上二樓的鬼子看着被自己的子彈掀起來翻倒到一邊去的屍體下是一枚手榴彈,吓得連忙撲倒!半響後鬼子兵爬起來看着那枚沒有擰開保險蓋的手榴彈再看看死者兩隻血肉模糊的手掌……他殺死了對手,但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的同伴上來了,在窗棱處向外邊打了一個手勢,确認占領……這是他們這個班占領的第三間房子了,一個班就打剩三個還能戰的人,後邊交給其他人吧,是時候休息了……領頭的鬼子兵看着原先的投彈手進了院子,他做了個背人的動作讓那個投彈手把留在樓下的同伴背上來,便轉身和另一個士兵一起去對那些國民黨軍士兵的屍體進行搜身……
樓下的投彈手進去把自己的受傷同伴抱着扶起來,就在他直起腰的時候卻看到眼前青光一閃,一把武士刀當胸刺入貫穿了兩個人!握刀的手熟練地一擰,然後另一隻手一推把臉容扭曲在極端痛楚中死去的鬼子推在地上看也不看一眼,就往樓上沖去……
兩個沒槍的國民黨軍士兵每人一支撿起地上鬼子遺下的步槍,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用東洋刀的長官消失在樓梯上才想起他們要跟上去……這棟房子和旁邊的一棟是打通了的,旁邊房子的守軍過來支援了!
“要是我有這麽漂亮的妻子和這麽可愛的孩子,一定不會來打仗……”兩個鬼子在一個國民黨軍士兵衣兜裏找到了一張全家福合照,正在欣賞着:“真不明白這個家夥爲什麽要當兵……”
“因爲他要保護照片中的美麗妻子和可愛的孩子……”回答傳來了,但聲音并不是背同伴上來的投彈手,好像也不是他們小隊的人,兩個坐在地上的鬼子轉過頭卻見寒光一閃同時脖子上一涼,他們的喉嚨已經被一把武士刀劃過……
“長官……你真厲害……”兩個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士兵已經上來了,他們在這一刻發誓跟定這個長官了:“長官您不是曹小民長官吧?……聽說曹長官就會講鬼子話……”
“曹長官是五十一師的,我是八十七師的……日本話是在日本士官學校學會的,日本刀法也是……”長官很是得意:“不過你們也沒錯,我和曹長官一起在羅店打過死仗,那是我結拜兄弟……對了,我叫邢龍,叫我邢連長……”
樓梯口還有人上來!邢龍的盒子槍和來人的兩支盒子槍對着,自己人!
來人有四個,被硝煙熏黑的頭臉上全是塵土和血迹,殺氣騰騰的一看就是渾身冒煙從死人堆裏出來的老兵。
“看到那兩輛坦克了嗎?它們離這院子太近了,咱們來搞掉他們……”七個國民黨軍官兵在暗處算計着。
“聽我的,這麽幹……”邢龍一副老大的樣子,說出了他的計劃:“……怎麽樣,有膽子嗎?”……見鬼,那個家夥軍銜比我高!邢龍發布完了他的計劃卻意外從一個老兵那已經看不清的軍标上看辨清楚了對方的軍銜比自己高……
“要是有膽子就這麽幹!”邢龍有點尴尬,輕輕的咳了一聲,他繼續道:“知道嗎,曹小民長官和我在羅店就這樣打仗的,專挑鬼子想不到的地方下手;咱們是結拜兄弟……”
“軍醫!……軍醫!……”換上鬼子軍服的邢龍背着一個鬼子屍體從牆洞裏沖出去,飛快撲向一輛鬼子坦克……“軍醫!……”他聽到同伴也在叫着……那個家夥不賴,居然聽自己講了兩次就能發音得這麽好……邢龍喘着粗氣把鬼子屍體卸在坦克邊上,靠在油箱處……“裏邊還有傷員……”邢龍喊着,不管身邊其他鬼子的問話,整個人彈起來就往回跑——他隻有兩秒的時間離開!
“轟隆!轟隆!”幾乎是疊在一起的兩聲巨響,兩輛鬼子坦克被炸得烈焰滔天,邢龍被震倒在地上,但他很快忍着眩暈,用被震得發麻的四肢撐起身體,連爬帶滾地撲向牆洞,在鬼子還沒反應過來發現他是襲擊者時撲進了院子……
“不賴啊,兄弟……”邢龍躺在地上豎起拇指卻被同樣狼狽萬分搖搖晃晃翻起來的那個老兵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再次連爬帶滾向屋裏撲去……
“轟隆!……”身後的爆炸來得好快!邢龍被沖擊波整個掀翻在屋内的大廳裏撞到牆腳,半身都在發麻……幸虧那老兵,要不是他拼盡最後一口氣把自己揪起來快上那麽一秒沖進大廳……邢龍伸縮了一下四肢,确認沒什麽大傷,終于長出一口氣,幾乎軟倒。
樓上開始和鬼子要沖進來的步兵交火了,随時可能會有鬼子兵沖進來扔手榴彈!邢龍撐起身子卻看見那個和他一起出去襲擊另一輛坦克的老兵已經端着步槍在花窗邊上對着外邊射擊……
“長官,你的槍!”一個對他五體投地的小兵已經從樓上下來了,遞上了他的盒子槍,邢龍一手抄過來撲到那個老兵身邊,對着另外一個牆洞打了兩槍。
“兄弟,打完了,咱們燒黃紙結拜……”邢龍喘着氣吼着……
“叭!”牆外一槍打進來,打在花窗棱上。木屑四濺,那個老兵把頭閃了一下,吐了一口唾沫,然後伸手抹了一下臉把木屑血迹擦了一下:“你小子煩不煩,要結拜多少次才夠?咱們在羅店不是結拜過了嗎?……沒認出來?鬼子把老子的臉打成啥樣了?”他又擦了一下臉:“認出來了嗎?我是曹小民……”
……在戰場上打出名了,你就會發現很多人冒充你的結拜兄弟;遇到這種事我都不拆穿的,那是人家給你面子……耳邊響着祖爺爺的聲音,曹小民這時很想對祖爺爺說:“我不是給面子,他們真的是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