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會交到多少個知道你在拼命就會義無反顧地前來相助的兄弟?我很驕傲,因爲這樣的兄弟我很多,雖然他們都到了另一個世界……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噗噗噗噗……”子彈打在沙包上的聲音是那麽的密集,頭頂的沙包忽然像活物一樣蠕動!鄭成鋼條件反射一般整個人趴在地上連爬帶滾地通過這一截街壘,他知道那是沙包已經被密集的子彈把一面的麻袋全部撕爛沙子瀉出來的情況;隻要趴下稍晚一秒鍾他就可能已經被穿過沙包的子彈射殺!
“是鬼子坦克!千萬别逃!……”鄭成鋼幾乎是哭叫着吼出來,他看見兩個士兵出于對鋼鐵怪獸的本能害怕反應已經跑出工事,士兵轉眼間就被機槍子彈打得渾身爆起血花,茸茸爛爛的身軀像風中落葉一樣被卷撲在地!
害怕的不止是兩個士兵,隻是其他人看到了站起來後撤的下場才縮回到單薄的工事後,這時他們才理解了連長的喊話!
鬼子已經整整一天半沒有進攻了,後邊防線上的弟兄破天荒地支援了一個班的人上來,還帶來了一些彈藥和饅頭;中華路的第四道防線終于讓它的守衛者感到了一絲厚實,但這種厚實在鬼子重新發起進攻後的第一次攻擊就被摧毀得一幹二淨!
子彈在頭頂上不是“嗖嗖”地飛過,而是“呼呼”地像蜂群般呼嘯而過!連仰起頭瞟一眼都不行,工事後的中國民黨軍人隻能縮在越來越扛不住打擊的沙包後,聽着履帶沉重的碾壓聲越來越近……鬼子重新開始進攻後一開始就讓坦克打頭陣,不是那種他們交手過多次的豆戰車,是重型坦克!
“轟隆!”街道右側的一堵斷牆徹底被坦克炮抹去,炮彈爆炸的一瞬間可以看到一道紅光像刀一樣穿過牆體和激起的煙霧揚塵把縮在斷牆後的一個弟兄半邊身子削斷抛到遠遠的後邊!
無法擡頭還擊,無法知道敵人的動向,除了他們肯定在逼近;下一刻跟随上來的鬼子步兵就會把手榴彈扔到街壘後把他們炸死……
“弟兄們,别慌!手榴彈準備……等鬼子的手榴彈扔過來時再出手!”鄭成鋼的聲音也已經吼成了沙啞的戰場嗓子,他知道這次沒機會再活着見到他的老弟兄們了,但是他們不能白死,他們還有機會拉上幾個墊背的鬼子;在鬼子的手榴彈扔下來的時候他們的機槍會有那麽一瞬間停頓,那時鬼子的步兵也接近了,那是他們拉墊背的時刻!
也許他們都會在投彈的一刻中彈,但也許會有那麽一兩枚手榴彈被扔到鬼子叢裏;然後他們将被自己沒扔出去的和鬼子扔過來的手榴彈一起炸成粉碎!
這是必然的結果,無怨無悔的結果;當你穿上軍裝的一天就要做好這樣的準備……鄭成鋼腦中出現了一張清秀的,帶着害怕神色的俏臉,那個買來爲他老鄭家傳宗接代的小女孩,那個坐在床邊發抖的纖弱身軀。
這輩子還沒碰過女人呢,那個女孩的身體是怎樣的呢?腦中竟然出現了一副模糊的女性*裸*體的畫面,單薄、蒼白……鄭成鋼努力揮去腦中的形象,耳中傳來的履帶聲音已經清晰了,連槍聲都蓋不住了,差不多了吧……“預備!……”鄭成鋼看到了“歪嘴”在顫抖的張大的嘴,他在遠端拿着兩個捆在一起的手榴彈在發抖,手榴彈竟然沒擰開保險蓋!
到底是新兵蛋子啊!鄭成鋼向“歪嘴”投出了一絲微笑,現在說什麽都沒用,沒時間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殺死過四個鬼子,僅僅是在沒經曆過的死亡面前有些發呆,“歪嘴”,好樣的!“嘶”的一聲鄭成鋼拉弦了,他仿佛聽到其他方位也傳來“嘶嘶”的聲音……
伯父和父親會逼着那個小女孩給自己守寡嗎?……對不起,我害了你,小妹妹……營長、李連長、張景嶽……下輩子咱們還當兄弟,再和鬼子拼命……怎麽鬼子的手榴彈還不落下?……
死,特别是戰死,那隻是一瞬間的事情,有誰知道在那些戰死的官兵心中腦際會想什麽,會有什麽牽挂呢?誰關心過呢?
“轟隆!……”天塌地陷!
“鬼子很久沒這樣用重炮猛轟了……你說‘草民’他們還扛得住嗎?”李添豪跳下渡船整整軍裝看着一個個跳下來的士兵對身邊的張景嶽道:“其實我們自己來就好了,犯不上讓弟兄們一起過來……”
“除非你不來,你來了弟兄們會不來嗎?”張景嶽笑笑道:“要是旅座和團座知道我們過江來,說不定拄着拐棍過來呢……”
“看,那是誰!?……那不是‘單耳’嗎?我今天早上還在江北見過他……”張景嶽忽然看到另一條渡船上跳下來一個熟人,曹小民的一個老弟兄。
“那是‘孫猴子’!……那是‘老崩牙’……”李添豪心頭一熱嗓子哽住了,他和張景嶽以及一批在蘇州時就一起血戰餘生的弟兄得知曹小民在城裏死戰的消息後忍不住偷偷搭乘來接敗兵北渡的船過江,他們沒想到在這裏看到那麽多熟悉的面孔,那麽多的老弟兄……
“炮襲!卧倒!……”天邊傳來空氣撕裂的尖銳嘶鳴,一陣暗赤光華逼近,岸灘上的軍人紛紛卧倒,頭臉、軍服一下子濺滿了泥濘。
“轟隆!……”天塌地陷!
“曹營長,上級命令我們必須帶你回去,聽說委員長要親自給你授勳……”沈隊長摘下軍帽,撣掉軍帽上屋頂震下來的灰塵重新戴上。
“在和鬼子拼命的那些弟兄,很多人都是被我叫去的,被我叫去送死的;他們被人出賣過,被人抛棄過,我不能再傷他們的心……”沙啞沉厚的聲音響起來,曹小民正色對面前的一群長官道:“我不知道什麽叫做‘與南京共存亡’,我隻希望我們全部戰死南京還安然無恙;我不能和你們走,我得和弟兄們在一起!……我要去戰鬥,和我的弟兄們一起,如果真要帶我走,你們留下,等我殉國之後帶走我的屍體吧……”
……人的一生會交到多少個知道你在拼命就會義無反顧地前來相助的兄弟?我很驕傲,因爲這樣的兄弟我很多,雖然他們都到了另一個世界……祖爺爺是個很孤僻的老人,他沒幾個朋友,但他不孤單;其實他有很多兄弟,所以他才不交更多朋友;他的兄弟都是會在他拼命時義無反顧前來相助的真兄弟,他看不起一般世俗的交情,他驕傲因爲他有那麽多的兄弟!現在他曹小民的兄弟都在拼命,他無法給他們更多别的,他隻能給他們讓他們可以驕傲一輩子的交情,他是他們的兄弟,他會在他們拼命時義無反顧地去到他們身邊!
曹小民回過神來,他看見面前是一列舉起的手,所有的人都在向他敬禮,軍禮!
“沈醉,别名沈叔逸……”撲克臉的眼眶泛着紅。
“陸潇亭,号慎行,他們叫我‘慎先生’……”從容先生分明在顫抖。
“辜傳鴻,所有人都叫我的職務……”狼眼的兇光後透出一絲溫情。
“憲兵一團六連張遜!”“憲兵一團六連王樸!”“憲兵一團六連彭志高!”……
“七十四軍模範營曹小民!”曹小民回了一個标準的軍禮,轉身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