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受過戰争傷害的人,他的身心都不會那麽容易恢複過來;所以在那個年代活過來的每條生命都應該受到後人的尊敬,沒親曆戰争年代的人沒資格去鄙視那個年代的任何求生的屈辱……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天色已大亮,曹小民他們一夜拼死拼活地趕路,終于還是沒能夠在約定的時間趕到彙合點;但是當他們走到邵家的廢村落時,迎接他們的戰士們卻忽然一下子全冒出來了!他們沒有走,他們依然在等待着弟兄們回來!
“看,誰來了!”司徒醒對王晔道:“咱們人越來越多了……”
來人叫王尚,是王晔同村一起參軍的族兄弟,一起在五十一師的警衛連任班長。
“團座受了傷,但是他不肯走,模範營的弟兄們也不肯走;最後旅座隻能這樣決定,派我們一路尋你們,找到你們一起回去……”王尚帶來了很多的消息,包括殘餘的弟兄們終于平安撤出了戰場的好消息,但也有“二爺”殉國的噩耗……烽火的歲月,總是不斷會傳來各種的噩耗,能夠活着走完一場戰争,本身就是生命的奇迹啊!
人齊了,但大家卻無法動身——曹小民帶回來的二十幾個婦女真的走不動了。
曹小民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麽想的,隻是有一種潛意識:祖爺爺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就是要自己辦好;老人家不知道要如何處理這些獲救的婦女,他無法帶她們走,就是說曹小民必須帶她們走……所以他把人全部帶回來了。
但是,這些本來已經被鬼子折磨得剩半條人命的婦女在求生的本能下支撐了一夜,現在卻已經站都站不穩了。
想要擡着二十幾人走,是不可能的,就算能擡得動,這樣的行進方式也無法躲得過鬼子的眼睛;就算大家穿上鬼子軍裝也不行,鬼子沒那麽好騙。按照曹小民的計劃,他們必須扮成出外“打野食”的鬼子,押解着二十幾個“花姑娘”來行進,就像他們昨晚離開蘇州一樣。沒有辦法,大家隻能繼續休息一天。
每在敵後多待一天都會讓危險加重很多,不說會不會被鬼子發現,單是糧食就夠曹小民頭疼的了。現在他們有一百多人,而吃的隻有大家在邵家那些農地裏翻出來的紅薯、蘿蔔等作物收成後殘留下來的宿根和不到兩箱從鬼子那裏搞來的牛肉罐頭和餅幹。曹小民很擔心其他的官兵會不會對他要帶着這些婦女走有意見,除了拖慢速度外,這些婦女會給他們帶來更多的暴露和接戰的危險。
那些被救的婦女也很不配合,他們并不像曹小民想象當中那樣會對他們這些恩人感恩戴德,一切聽從命令。相反,這些有着不堪回首的悲慘經曆的人們似乎很拒絕他們這些軍人;是因爲他們和那些禽獸一樣看過她們的**?是因爲他們出現的時候也穿着鬼子軍裝?還是因爲她們驚吓過度?……曹小民想不明白,他準備了很多的安慰她們的講話,卻一段也用不上——那些獲救的婦女全部躲到了一處大樹叢中,任何人走進都會被他們仇視的目光趕開……
“你說她們怎麽那麽怕我們?”曹小民走到“酒鬼”身邊:“我們救了她們,但她們卻躲着我們,見到我們還要尖叫……她們怕什麽?我們會侵犯她們?”
“酒鬼”僅僅是歎了口氣,什麽話都沒說。
也許“酒鬼“也經曆過類似的事情?爲什麽他在戰場上那麽的冷酷無情,但是在面對那些被侵犯的婦女時卻又表現出那樣的悲憫呢?……曹小民沒有去問,老兵都有深深藏在心底的不爲人知的隐痛,他不願意說最好就不要去問……
“營長,咱們真要帶着她們走嗎?”司徒醒走了過來:“要是不帶她們,咱們也許一個晚上就可以到無錫了……但是,兩天,現在我們兩天能夠到嗎?”
“你說,把她們扔在這裏讓她們自生自滅?”曹小民沉聲問道:“你覺得她們能活下去?”
“呃……不是,營長,我是怕守無錫的弟兄們等我們,不肯撤退;這要是每多守一天,得死多少弟兄?”司徒醒道:“我隻是希望早點上路……”
曹小民沒說話,隻是冷冷地盯着司徒醒的眼睛……
“沒别的意思……我是說,就帶上她們吧……”司徒醒沒趣地走開了。
想把這些被救出來的婦女甩掉,快快逃生的人肯定不在少數,也許曹小民的隊伍已經暗藏着分崩離析的危機——他們可以等弟兄們回來,但那些女人是外人;而且她們被鬼子糟踏過了,髒,丢中國人的臉……也許很多弟兄都這麽想吧。曹小民心裏很是苦悶,他明知道帶着這麽一群婦女上路是很愚蠢的事;但,難道這不正是軍人該做的嗎?打擊侵略者,營救每一個落入魔爪的同胞……難道打仗僅僅是一種表現英雄氣概的行爲或是一種敢玩命的人出人頭地的賭博?
……一個受過戰争傷害的人,他的身心都不會那麽容易恢複過來;所以在那個年代活過來的每條生命都應該受到後人的尊敬,沒親曆戰争年代的人沒資格去鄙視甚至敵視那個年代的任何求生的屈辱……祖爺爺的這段回憶是在講述了一個他所知道的女子在敵占期間被日本的軍官霸占,生下了兩個小孩,但在抗戰勝利後卻被民衆把母子三人活活淹死的故事後的感言。那個女子曾經掩護過戰敗失散的他們幾個散兵……
現在的這群婦女難道不是這樣嗎?她們面對那群帶着刺刀的禽獸,沒有任何可以反抗的餘地,甚至無法求死。她們被殘忍地輪*奸和進行各種的性*虐,也許她們已經很難再回到正常的生活,現在她們甚至隻相信有同樣遭遇的姊妹,她們拒絕任何人……但是,她們沒做錯任何事!他不能抛下她們,他是軍人。
“弟兄們,大家是怎麽當的兵?爲了什麽?”曹小民把大家召集起來:“都說說……”
弟兄們的理由很多:爲了吃軍糧、爲了當官、爲了不被人欺負、殺了人躲到軍隊,還有爲了革命理想……
“我想告訴大家,軍人應該隻是一種特殊職業者,因爲老百姓想要安穩的生活而誕生的一種職業,就和保镖差不多,隻是我們要保護所有人……”曹小民道:“我們都聽過那句話,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我說,錯了!軍人的天職就是保護民衆!……我們應該盡力那樣去做,也許我們做不到、做不好,但我們應該那樣去做!……也許我們是應該快點趕到無錫去和其它弟兄會合,但是彙合之後呢?我們彙合不就是爲了集合更多的力量保護民衆嗎?!現在,這裏就有需要我們保護的人,如果我們抛棄她們自己走了,我們還是軍人嗎?!我們戰死,應該的,因爲我們是軍人;她們被污辱被殘殺不應該,因爲我們沒做好!……”
“長官!……不要扔下我們……”曹小民的講話被打斷了,一個臉上挂滿淚水的姑娘,其中一個被那些鬼子糟蹋過的女子蹒跚着走了過來,在她的身後有更多的人……那個姑娘忽然撲到了剛轉過身來的曹小民懷裏放聲痛哭,她身後的一群女子哭成一片!
這些飽受摧殘的心靈不會輕易信任任何人,但是她們并沒有完全喪失掉求生的本能,她們還會害怕被抛棄,被重新抛到那些禽獸手中!所以她們在發現軍隊集結時偷偷過來了,他們聽到了曹小民的演講,她們終于找到了一個不會歧視她們、不會抛棄她們,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在曹小民的身後,那些軍人,特别是中央教導總隊的那些熱血小夥子們,在這一刻竟然也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開始讓熱淚流了下來。
在這個動蕩的年代,以各種的口号去煽動民衆的人很多,什麽革命、什麽推翻黑暗統治……但是城頭變幻大王旗,哪個“革命者”最終不是成了新一代的壓迫者呢?有誰是身體力行地全心全意爲民衆而戰呢?……曹小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背影在這一刻已經在身後的士兵心裏被放得無限大……
夜色降臨,一支特殊的隊伍開始向着無錫出發,這支隊伍有軍人、有女人,他們走得很慢,但卻互相扶持,小心地照顧着,不落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