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掃戰場的時候,就算是最冷血的老兵,在收拾那些抱着**包和敵人同歸于盡的弟兄時都會落淚;根本上分不清那是誰啊,隻剩下兩條腿……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山裏傳出的陣陣爆炸聲和槍聲,讓失去了秩序維持者的官道異常的混亂,車水馬龍的敗兵和難民不時會出現踐踏,哭喊哀号聲不時響起,人龍越發慌亂起來。在路邊上跪着一個班沒有軍服隻是帶着軍帽的士兵,他們見到每一支部隊路過,都流着眼淚重複着同一句話:“弟兄們救救我們營長、救救我們營吧,他們在給大夥頂着鬼子呢……”
跪在地上的士兵已經唇焦舌燥,聲音嘶啞;一個晚上下來,無數支軍隊經過,有的是散兵,有的是整支團以上的部隊,但是沒有一支部隊留下來一個人……
這一個班留下來維持秩序的士兵都是身體孱弱或者帶着病的新兵,曹小民認爲他們根本無法上戰場的新兵;他們參軍的時候很多人本來就抱着特殊的目的,有的僅僅是怕被軍隊半路上抛下才參軍的。這些連槍都打不好從來沒上過戰場的新兵,他們在這個時候卻沒有一個人逃跑;他們雖然不會打仗,但他們甯願在這裏等着自己的弟兄們活着回來或者他們死在攻過來的鬼子槍下!
邵家的老百姓也陸續來了些人,當山裏戰鬥打響的時候這些從沒經曆過戰火洗禮的人們才猛然發覺戰争離他們是如此的近!
“你們還是軍人嗎?爲什麽人家就那麽勇敢,你們就那麽怕死!?”有的老百姓開始質問斥責那些路過的部隊,但是敗兵們卻隻知道低着頭匆匆而過。
一支部隊在路上死氣沉沉喘着粗氣走着,忽然一個軍官大喝一聲:“停!都他媽停下來!”
“大哥,不是這樣的,不能這樣啊……”年輕的軍官忽然跑到帶隊的軍官面前:“大哥,當年咱們跟着馮老帥,你是排長我是小兵;打了敗仗大哥從來就不會抛下一個兵自己逃跑……大哥,人家隻有一個營,人家給全軍堵槍眼呢!咱們有一個團啊!”這個年輕的軍官說着說着哽咽起來……
沒戴軍帽也沒帶鋼盔,剃了個大秃瓢的帶隊官停了步,沉默着聽着遠處越來越稀落的槍聲:“刀子,你是說讓大哥帶着這些兄弟打回去?!回去送死!?”
秃瓢回身掃視着他的部隊,風塵仆仆一身破敗,大家的神色很猶豫,但在聽到打回去的時候似乎又夾雜着一些興奮……
“願意打回去的,跟我上,不想打回去的,順着路到蘇州彙合!”秃瓢喊了一聲然後回頭含着淚對“刀子”道:“大哥還是以前的大哥,但老弟兄們很多都成家了,你也成家了……弟兄們不能都死絕了!”
“刀子”含着淚向“秃瓢”忽然正正地敬了個軍禮,一回身:“弟兄們!跟我打回去!”
“打回去!”一群陝娃子忽然爆發出如雷的怒吼,集體轉身沒有一個人留下,全部向着槍響的方向飛跑過去,速度比逃命的時候還快!
“哎,那些陝娃子在幹嘛……”一隊走在後邊的川軍看着前邊的部隊忽然回頭沖過來,很多人都愣住了。
“沒聽到嗎?打回去!”“那咱們怎麽辦,打回去嗎?”“打回去咋了?就他們陝西佬講義氣?!”“打回去!……”忽然,這隊川軍也發瘋了!
中國民黨軍隊忽然全發瘋了!四川話、陝西話、湖南話、江西話……“打回去!”“打回去!”……這些低着頭不敢和新兵們眼神接觸就穿過路口、心裏滿含着内疚和惶恐的部隊忽然就這樣被“打回去”三個字把軍人的魂給喚了回來!
“你們是軍人嗎!?哭什麽,到底是怎麽回事!”在路口一個身材非常高大的軍官到了那一個班的新兵面前:“你們是哪個部隊的,看你們那熊樣……”
看到了希望的新兵們七嘴八舌地搶着說,終于把事情說了個七七八八……
“弟兄們!把馱物資的馬全卸貨!會騎馬的馬上組織一個騎兵排,全部配上機關槍沖鋒槍,跟我沖,其他人在後邊攻擊前進!”那個高大的軍官自己從身邊的機槍手手裏搶過一挺捷克式,翻身上馬布置部隊去了,那一身的氣勢那一身的風采讓新兵們驚爲天人!
新兵們一個個忽然跪倒向着遠處的軍官不住磕頭……
“得得得,看你們這樣子還像個軍人嗎?”那個軍官的衛兵很是不耐煩:“再這樣以後别說你是七十四軍的!”
“啊……兄弟也是七十四軍的?那位長官是……”
“五十一師師部高參,剛剛受命任三零五團團長的張靈甫長官!”
這是一支怎樣鐵血的部隊啊!所有經過戰場的國民黨軍部隊都被昨夜死戰了一晚上的戰場情景震驚得目瞪口呆!
長長的山路望不到頭,沿路全是鬼子的屍體——中國民黨軍人的屍體很少,因爲幾乎全被炸成碎片!在淞滬戰場上玩過命的中國民黨軍人見狀無不落淚,他們知道隻有挂上**包和手榴彈與敵同亡才會是這樣的——這支軍隊竟然幾乎全是與敵同亡!
……打掃戰場的時候,就算是最冷血的老兵,在收拾那些抱着**包和敵人同歸于盡的弟兄時都會落淚;根本上分不清那是誰啊,隻剩下兩條腿……曹小民現在沒有親眼目睹到祖爺爺回憶錄裏描述的這一幕,他經過這些川伢仔們發起決死攻擊的戰場的時候天色還黑,但是這一幕卻已經震撼了所有前來支援的中國民黨軍人的靈魂!
一路兩旁的枯枝敗葉被戰火燒成了灰燼,隻在根部剩下黑色一茬茬,讓人倍感凋零;餘燼散發出嗆人的煙氣夾雜着血腥和各種人體内髒的刺鼻惡臭……路上的中國民黨軍人屍體大多數都隻剩下下半身的兩條大腿讓人觸目驚心,上半身炸得七零八落散在荒野和敵人的屍體上,整條路上都鋪滿了黑紅色的肉團血迹——中國民黨軍人的肉團血迹!
在他們隻知道逃命的時候,有這樣一支鐵血之師在給他們扛着,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硬扛着!這支部隊用無數的犧牲換來了他們逃命的機會,這支部隊隻有一個營,但卻死死擋住了敵人一個晚上!而他們隻知道逃,隻知道逃!
“啊~~嗚!”淚流滿面的秃瓢團長忽然壓抑不住内心的悲憤與郁悶,發出一聲類似西北野狼的凄厲嚎叫!
“啊~~嗚!”數千正在前進個個淚流滿面的中國民黨軍人忽然齊齊發出響徹天際的凄厲嚎叫!
山路上的一幕,同袍的血肉終于徹底驚醒了他們的血性,全部中國民黨軍人的血性,不,或者說是戾氣更加貼切,統統被激發到了頂點!
“殺光鬼子!!”忽然,數千把沙啞的戰場嗓子一起發出怒吼,這些本來已經被長途的連續行軍透支了體力一個個死氣沉沉的軍人,個個雙目赤紅,透出吞天噬地的殺氣,怒吼着向着山路的另一邊狂奔起來!沒有了陝軍、川軍、湘軍……隻有中國民黨軍人!所有的部隊都已經不分隊列不分建制,誰跑得快誰在前面潮水般向着最後的戰場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