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們被抽中去當督戰隊，在長官的命令下向逃散的亂兵開火……唉！那些散兵，都是新兵啊！我們知道他們是怎樣的害怕，我們也是新兵過來的，但我們不能不開火，因爲他們會沖亂防守的！每開一槍心裏都在發抖啊，從那以後我再也不肯當督戰隊……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天還沒亮，前邊的偵察兵也沒帶會什麽消息，但是在後邊設立二道防禦的李添豪卻派人來報告，大路上從前線方向來了很多潰兵，把他們設在大路上的哨卡都沖毀了……
邵家這條小村其實就在大路旁，隻是恰好還是一段山路的出口，所以曹小民的部隊有一半人都在大路上防禦；竟然來了那麽多的敗兵連哨卡也沖掉？！曹小民無名火起連忙抄槍帶着“蛐蛐兒”和“砍刀”過去了。
大路上正中央的是大踏步後退的國民黨軍士兵，潮水般洶湧而來卻一個個慌慌張張軍容淩亂，很多人的槍都是當扁擔挑着物資或者當拐杖支着身體的，這些敗軍敗得徹頭徹尾不顧一切，他們橫沖直撞不時把那些已經閃到了路旁的難民也撞倒在地……難民也更加慌張了，有些人甚至和軍隊争着奪路狂奔，就好像日本人已經到了身後似的。
“嘎~！”一輛摩托車尖銳的急刹車聲響起來，一個因爲慌亂沖出了路中間的小孩忽然惶急地大聲哭了起來：那個發急也追了出來的母親正正被一輛摩托車撞上了！
年輕的母親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的手無力地伸向小孩，往外吐着血的嘴巴微微地一張一張，她的另一隻手還緊緊地護着另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嬰兒……那個撞倒她後把她抱扶着的軍官這時卻慘然看看周圍，一狠心把她扔在了地上，跳回到車上去！
“快，走！”那個軍官竟然下命令讓開車的士兵繼續出發，而那個已經奄奄一息的母親還抱着她的幼兒、牽着她的大兒橫在車前！
“給我下來！”忽然一聲暴喝，不光是那個軍官，很多的敗兵都被這聲暴喝給定住了。
曹小民的手槍直直指向那個軍官，是個少校，軍銜比自己高！
“鬼子到背後了？！他媽慌什麽！”曹小民喝罵着，一手拽住那個少校一把把他扯了下來：“弟兄們，我受命在這裏設防，沒有司令部的命令誰都不許過去！誰敢亂沖别怪我不客氣！”李添豪的輕機槍配合着向天上打了個二三連發。
慌亂的敗兵怕的就是槍聲，後邊趕上來的敗兵很多人收住了腳步，都在看着曹小民。
“這位兄弟，我們都是奉命撤退的……”那個軍官還沒說完就被曹小民把話搶了去：“奉命？誰的命令？！我怎麽沒接到命令？再敢妖言惑衆，老子斃了你！”
“這……兄弟，是真的，今天委座的命令，全軍撤出上海，我們是在外圍先撤下來的……”那個軍官不知是撞了人膽怯還是什麽原因，對着軍銜比自己低的曹小民苦苦解釋着。
“什麽委座的命令，老子沒收到，誰敢過去半步，老子就開槍！”曹小民很強硬地用槍頂着那個少校，他身後在大路兩旁的戰壕裏他的兵也把機槍架起來對準了那些敗兵！
這時那個軍官也發狠了，他發現曹小民的軍銜沒他高，他直接就命令其他的敗兵抓曹小民：“來人，把這個目無長官的家夥抓起來！”
他身後的敗兵并不是他一個部隊的，但大家都想奪路而逃，一看有個當官的挑頭便端槍撲了過來！
“叭！”曹小民的槍響了，第二個少校死在他的槍下，那支謝晉元的配槍，送給他殺鬼子的槍到了他手上竟然是先打死了兩個國民黨軍少校！
“騰騰騰！騰騰！”身後的機槍對着敗兵一連幾個連發，把那些端槍上來的敗兵打倒了幾個！剩下的敗兵一個個滿臉惶恐，進退兩難呆立當場……
地上中槍的敗兵瞪着眼睛在垂死掙紮，一個個不敢相信地看着曹小民：他們真的是奉命撤退的！……有一次，我們被抽中去當督戰隊，在長官的命令下向逃散的亂兵開火……唉！那些散兵，都是新兵啊！我們知道他們是怎樣的害怕，我們也是新兵過來的，但我們不能不開火，因爲他們會沖亂防守的！每開一槍心裏都在發抖啊，從那以後我再也不肯當督戰隊……看着地上掙紮着，生命正在随着鮮血流失的士兵，曹小民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心酸襲來；他理解了祖爺爺後來爲什麽甯願當斷後部隊都不願當督戰隊了，殺死自己人的感覺真的太難受了，這些人如果換一個場合，說不定就是他的兄弟！
“長官！我們真的是奉命撤退啊！”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兵忽然哭着跪下來抱着一個剛斷氣的士兵沙啞着聲音喊起來：“今天上午全團集隊宣布，撤軍……三娃，你冤啊，碰上個不講理的長官……啊，啊……”
那個已經死去的年輕的士兵，就是老兵的兄弟，也許關系會更深……曹小民眼前忽然幻化出另一個場面，那個兩鬓有白發的老兵變成了劉二，那個三娃變成了孫長慶！
在老兵沙啞的哭喊聲中，他忽然一陣茫然：從死人堆裏打滾過的，誰沒有自己的弟兄呢？這些從日本人槍下僥幸逃脫的士兵，這些也許同樣和鬼子拼過命的士兵卻死在了自己手裏……但是他真的沒收到撤軍命令，他們營有電台啊！爲什麽！？心裏、嘴裏，曹小民都充滿了苦澀：他相信那個老兵說的是真話，他從那雙眼睛裏看得出來。
“好，我相信你們，但我也告訴你們，在你們身後還有好多部隊沒下來，鬼子拍馬都追不上你們！”曹小民深深吸了一口氣：“所有部隊，整隊！列隊通過，不許與民争道！”
“你們走吧，這裏我還要頂一下，和日本人拼一下！”曹小民在大家整隊的時候對着那些敗兵講話了：“我有上萬弟兄永遠留在了上海，我會留下來給他們報仇，或者陪他們……誰願意留下的，帶着你的槍到那邊去！”曹小民指着他的部隊設在大路邊上的戰壕。
敗兵一個個低着頭，有的帶着淚，整好了隊；他們默默地通過哨卡，一步步慢慢向着蘇州方向走去——沒有一個人留下！
曹小民心裏欲哭無淚地在嘲笑自己，在痛罵原來時空那家電視台；他以爲自己一番話，就會留下一群死士！但是現實無情地粉碎了他的幻想，他不是振臂高呼一呼百應的英雄，士兵也不是電視上那些被兩句話就會激得不要命的憤青。他們是士兵，他們是人，是普通人！當他們知道打敗了他們會害怕，當他們知道有機會逃生他們會選擇逃生！
敗兵的隊伍延綿不絕，仿佛永遠過不完，在路兩旁的難民把路邊走成了幹道，人流越擴越寬，已經踩着曹小民的戰壕過去了，曹小民在戰壕裏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一片空白……